跟汪振学就天富项目的初步规划进行汇报的会议就定在下周一。
这期间,相其言带着林栗、陈若愚、何大志三人分别跟三家资历不错的建筑事务所进行了对接,展开了初步的交流,并整理成资料,等待着周一跟汪振学汇报并由他敲定一家。
而除此之外,相其言又拜托相识的业内朋友牵线,和大融的创始人直接取得了联系。
赵西南和严亮站在一起,好基友属性明显,她才不愿冒险。
大融的创始人名叫周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建筑设计师,倒像是大隐于市的高人。
他穿着中式改良的衬衫,长过齐肩的头发高扎成一个丸子,和相其言见面时手里还盘着副核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无关工作,而是问她是否要看他新写的几幅字。
相其言完全摸不准他什么套路,只能点头应允。
周荣随即将她带进了一间被布置成茶室样的办公室,然后把相其言唤到桌边。
“来,你看看!”
周荣如孩童向旁人展示心爱的玩具一般,无不得意。
相其言随着他的翻动一张张往下看,越看越一头雾水。
【YYDS】
【破防】
【绝绝子】
【躺平】
【卷心菜】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
而最后一张,正应对了相其言目瞪口呆背后的心情_——【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怎么样?”周荣展示完了,一脸期待的开始等待相其言发表意见。
相其言赞扬,“这……用古典说法演绎网络流行用语,真有心啊!”
“是吧?”周荣难掩自豪,但又不是为了自己,说:“这主意还是我女儿给我出的,对了,过段时间我还会办个书画展,你也来参加啊?”
“那是我的荣幸!”职场上,拍所有能拍的马屁,是不二的法则。
这个插曲过后,周荣终于开始跟相其言谈正事。
相较于赵西南,这位创始人有的决策权要大得多,同时也更坦诚些。
他给相其言递了一杯清茶,开诚布公,说:“我们大融对天富的项目很有兴趣,也已经做了许多前期工作,但我们也知道,单凭我们肯定无法拿下它,必须要背靠一个大的地产集团。私心讲,相较于万家,我是更想跟 WE 达成合作的,所以你能主动来找我,我是很高兴的。”
闻此言,相其言高兴又激动,但她很得体的掩藏住了情绪,说 WE 也有意向和大融达成合作,但因为是初期,所以需要沟通对齐的东西也很多,无法一蹴而就。
“总之,下周我们会就具体事宜专门开会,这之后我们再进行二次对接。”
“那感情好,那我就等你们进一步的决策。”
初步沟通完后,周荣似乎心情大好,主动提出要送相其言一幅字。
相其言礼貌着,“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奈何周荣一再坚持,相其言只好答应,并适当地鬼机灵了下,说:“您的每幅字我都很喜欢,真选不出来,那就顺应天命吧,我选第五张。”
“哈哈,好!”周荣爽快的数出第五张,递给了相其言。
相其言小心翼翼的接过,定眼一看,纸上书写的是——【卷心菜】。
*
终于熬过磨人的周五,相其言本想悠悠然的过个周末,但又止不住的想起徐宁想要出国的事。
这些天,徐宁都没有再找过她了,可相其言反而更加不安,只觉得对方绑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在自己身上。
“国外是什么神仙地方吗?逃过去就烦恼全无了?”
相其言暗嘲,但另一面,她又不可避免的心疼徐宁,想其实于她而言,不管去到哪儿,都要有一段终点难定的疗伤历程。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主动去找她,不想,周六下午时,先接到了云杉杉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云杉杉告诉她说,徐宁姥姥那面因为财产分配的问题,幺蛾子不断,她帮忙介绍了成都这面的律师,几番调解后,最终还是徐宁做出了让步。
“话说,如果不是亲历,我是怎样都无法想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有如此成熟的心智,她说,哪怕法律站在她这边,我们也有能力帮她争取到足够多的财产,她也不想这么做。”
“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相其言也是不可置信。
云杉杉继续,“是,她还说,陈家不管老的小的,都喂不饱,跟他们讨价还价只会把自己搭进去,太不值了。”
相其言沉默,一阵心酸。
电话那头,云杉杉最后又说:“原本你妈妈不让我跟你说的,怕你跟着一起瞎操心,但我觉得如果你能出现还是出现吧,我朋友说,陈家人是真的不太好对付,你在,起码对他们是个倚靠,你妈妈几个,看起来气势都不差,但通过交谈,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挺虚。”
这并不是看低父母,是时代日新月异下,新一代的人常常是被‘催熟’的,相其言如此,徐宁亦是如此。
而老一辈动辄用来教训晚辈的那一句‘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要多’已不成立。
也因此,现在的父母,要花更大的心力才能勉强读懂孩子的需求,孩子,则会比他们的父母更早也更容易的感受到,父母并不是超人,他们只是在用为人父母的身份逞强而已。
思索再三后,相其言给母亲挂去了电话,没一句寒暄,只直接道:“我订了明天一早回成都的机票,明天下午签遗产分配协议时,我一起。”
“哎呀,你回来干什么啊?你工作那么忙,明天飞来,周一又得走吧?还不够折腾的!”徐孟夏忍不住埋怨。
“行了,我票都订了!”
相其言想让母亲打住,但徐孟夏却不能停止的继续念叨,“你说说你,订票之前为啥子不能跟我商量下呢?再说了,协议都已经拟好了,你现在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提前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是学法律的。”相其言心里堵得慌,忍不住犟嘴。
她一直不太能够忍受母亲的这个习惯,面对既定事实,仍要反复说道,仿佛说的足够多,就能够改写历史一般。
*
挂了和徐孟夏的电话后,相其言又转去给云杉杉发了个红包,并附上了一声谢谢。
云杉杉:【?】
相其言:【不白嫖你。】
自从云杉杉成为律师后,经常有各种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朋友或亲戚,又或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向她咨询各种法律问题。
云杉杉虽然人看起来高冷,但为人处世向来熨帖,所以也不太会拒绝,但后面出现了许多奇葩,有的白嫖,有的问的问题已超出了云杉杉民商法专业的范围,却还理直气壮,说云杉杉学的不够广不够精,迟早下岗。
云杉杉一生气,直接在朋友圈贴出了一张律师收费标准图,并附上四个大字——拒绝白嫖。
云杉杉:【少陷我于不义。】
相其言握着手机笑,下一秒,又收到云杉杉另一条新信息,【你跟于智昂真结束了?】
怎么没分开多久,再听这个名字,却感觉久远,相其言不舒服的舔了舔嘴唇,没正面回答。
【干嘛?要介绍男人给我?】
云杉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问相其言这个问题,仿佛得到她确切的答案后,她就能心无旁骛心安理得的去做些什么似的。
心烦意乱的顿了许久后,正准备回个敷衍的表情,那头相其言却突然发来了一段认真的话。
【你知道我的,于我而言,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况且我和于智昂是真的不合适,纠缠下去不过是消耗彼此罢了,我还不想那么早失去对爱情或婚姻的渴望。】
这便是云杉杉最羡慕相其言的地方了,对待感情永远勇敢赤诚,有着自洽的感情观,没有弯弯绕绕,也不喜拖泥带水 。
*
遗产如何分配已商议好,到了正式签署协议时,赚得盆满钵满的陈家开始显得和蔼可亲,并还开始表现大方,对徐宁说:“这钱,姥姥舅舅会帮你存着,等你大些,上学啊,结婚啊,不会小气的!”
徐宁没吭声,坐在长桌旁,头往窗外转。
院里丁香开得正霸道,花朵茂密,香气浓艳,哪怕隔着窗子,也仿佛能嗅到。
这是陈小婉最喜欢的花,徐宁则觉得那紫色太俗气,香气也是呛人,而眼下,那一树丁香却成了徐宁心中的一份寄托。
那是她能完全拥有的,没得旁人觊觎,更不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相其言今天穿得格外正式,飘带真丝衬衫配黑色一字裙,脚上还踏着双裸色高跟鞋,一眼望去,比云杉杉介绍来的律师更像律师。
有几斤几两另说,气势上首先得占上风,相其言想。
按照协议,陈家父母和陈小伟将获得一百万,两处房产及一家食品加工厂,徐宁继承的则有一百五十万和一处别墅,还剩下五十万则给了王大珍,至于徐孟冬的前妻吴丽娜和儿子徐安,则直接邮寄来了一份放弃继承遗产的声明书,不想跟徐家再有交集的态度很决绝。
对此徐家三姐妹都没有过分纠结,并很快统一了意见。
母亲还有她们三个女儿,总不至于要靠着多拿徐孟冬的留下的遗产才能养老。
当务之急是打发了陈家人,带着徐宁好好地过接下来的日子。
陈家父母没有任何犹豫便签署了遗产分割协议,甚至还急不可耐地将笔塞进了徐宁的手中,让她也快些签字。
可到了签署另一份放弃监护权的声明时,陈家母亲却没有那么爽利了。
她开始磨磨蹭蹭,让律师又念了一遍声明后,竟大言不惭的面向徐宁,说:“乖外孙女,你要知道,我还是很愿意带你的,是你几个姑姑说你留在成都,上学生活都更方便些,我才答应由她们带你的,你日后有了出息,可不能不管家婆家公啊……”
一旁,相其言差点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耳闻和所见所带来的感受还是大不一样的。
原先,相其言只觉得陈家是个重男轻女的吸血鬼家族,现下则认为他们卑鄙、无耻,缺少做人的基本良知,毫无人性可言,面目可憎,贪婪又拙劣……
相其言在心里叫骂不停,面上却没有显露,她也恨自己过分追求体面,还好,徐家有牙尖嘴利的徐孟秋,从不放过一个坏人。
“嚯,陈妈妈,你怕真是年纪大了哦,该去拍个脑电波了,尽做美梦不一定是啥好事,还有可能是脑子里长了瘤子,压迫到了神经。”
陈家母亲立马气到要跳起,还是陈小伟站出来规劝,不过话里也是夹枪带棒,“妈,你有我,就不要在为后面的事操心了,再说了,她一个小女娃,再有出息又能咋样?”
徐孟秋追击,并搬出了相其言,“是不能咋样,只不过是样样都比你出息罢了,不会去算计已经离世人的钱。”
“那还不是要嫁人!”
“是要嫁人,而不是嫁给某些人不如的东西。”
……
徐孟秋和陈小伟一来一去,就要引发大战,最后,还是徐孟夏出来,说:“行了,不要再闹了,陈妈妈,我们家从来讲道理,以后你想孩子,关心孩子,随时可以来看,但要是为了别的,想给孩子添烦恼,增负担,那我们肯定是不依的。”
陈家母亲睥睨撇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签下了有关放弃对徐宁监护权的声明。
*
终于签署完那两份重要的协议,相其言正要松口气,将那三尊大佛送走,又发生了一件刷新她认知下线的事情。
以陈家母亲和陈小伟为首的一老一少,再次开始作妖。
他们如视察般在屋里饶了一圈又一圈后,大言不惭的提出了新的要求,说徐宁一个小孩用不了那么多好家具。
“不如都搬到我们那儿去,孟冬和小珍留下的那两套房子一直往外租着,我们收回来,总要重新捯饬一下!”
陈母说话间,已经点出了几样大样,黄花梨的沙发、餐桌和餐边柜。
陈小伟更不忘提醒母亲,说:“还有姐姐的那些包和首饰。”
相其言再压制不住心中的暗火了,想怪不得他们要把签协议的地点定在别墅,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拿出协议,指出,“按照已经签订的协议,这栋别墅,以及这别墅里的所有东西,都归徐宁所有。”
陈家许是光顾着占大头,忘记去抠细枝末节了,听后只觉得损失极大,立马提出要就别墅里的东西重新进行划分。
这下,不止是徐孟秋想站出来挠人,徐孟春、徐孟夏也不愿意再为了所谓的大局忍气吞声了。
“我不管,你们这是耍诈,欺负我们没得文化,在协议上做手脚!”陈小伟叫嚣。
徐孟秋:“你不仅没得文化,你还没得屁沟子,所以满肚子都是那些臭烂玩意儿!”
啊,真是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地道且一气呵成的川骂了,相其言一面感叹一面在心中叫好。
接着,陈家母亲和徐孟春、徐孟夏也加入了骂战。
一时间,相其言只听得瘟神胎神求莫名堂赶紧给老子梭边边等各种骂句齐飞。
相其言离家太久,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是有所退化,只能在陈小伟试图趁乱摸些值钱玩意儿塞包里时,拿出手机对准他,并大声呵斥,“我警告你,协议已经生效了,你不经徐宁的允许乱拿东西,属于偷,属于抢,我是可以报警抓你的!”
陈小伟人坏却败在有点呆,闻言后竟真的怕了,顿住了手脚。
而就在事态愈发混乱,徐家和陈家都准备再叫些人来撑场面时,徐宁突然将客厅的落地水晶灯推倒。
巨大的声响立马叫停了所有人,大家皆是楞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陈家母亲先怯懦且带着埋怨说:“你这娃儿,哪能这样糟蹋东西呢?”
徐宁声音带着哭腔,可仍在强撑,佯装强大,“你们要啥,拿走就是了,拿了就快走!”
“真的?”陈小伟不确定地问。
徐宁快步走到储物柜旁,从里面拿出一叠便签纸,狠狠地摔在了陈小伟的身上,再开口,她的声音已是嘶哑,“是,看上啥子,你就把这个贴上去,后头我会找人送过去的,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