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吧!这不就约等于答应?严亮以为自己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开心的跟着区歌建好了客户档案,又开心的进入到了专门的操作室。
接待他的医生装备齐全,只露着一双眼睛,严亮未曾接触过医美,看到对方这副打扮,只忽然有些紧张,想这阵仗怎么如做正经手术一般?而接着让他更觉不一般的是,那医生虽然声音温柔,可例行的询问和交代的事项听起来都让他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手术是疼痛的有风险的。
“那个……”严亮开始有些退缩,问:“您说的因个人体质不同会有不同程度的痛感的意思是?”
“是这样的,因为热玛吉发出的射频热量作用到皮肤是会产生一定灼伤感的,但总体而言是可以忍受的,只是有些顾客的皮肤耐受力稍差,又或是一些部位肉较薄,痛感会更加明显,不过您放心,在这之前我们是会做麻醉处理的,途中您有任何不适也可以及时告诉我,我都会帮你调整方案的。”
医生依旧保持着专业和温柔,但严亮已不能淡定,他耐受力极差,对抗痛这件事情实在没什么信心。
“那个……要不,我今天先……”严亮在退缩,说着便倚仗身高优势先落了一条腿在地上,可在想逃跑的间隙,他又忽然想起区歌。
实在是不想在对方面前丢面啊,而且一个美容项目,再痛能痛到哪里去呢?严亮如是想,一双腿又老老实实的平铺了回去。
区歌只做过一次热玛吉,还是为了给店里新拿到证书不久的医生练手,因为是背着店长进行的,所以她们全程偷偷摸摸、小心翼翼。最后嘛,于区歌而言,效果惊人,痛感也是深刻,她以为,严亮根本扛不住这种等级的疼痛,毕竟,她对男人的本性有着深刻洞察,那就是,贪生怕死,不抗事也不抗痛。
所以等严亮进去操作室后,区歌就徘徊在附近,等着实时捕捉里面的动静,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在外面听屋里依旧是风平浪静。
这么能抗?区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但最终决定放弃看戏,她转身,正准备去忙自己的事,主管却在此时绕到了她的身旁,并晃了晃手中的每月末要找员工确认的业绩单。
区歌预感主管会说些不好听的话,而果然,她开口,便直戳她的不快。
“恭喜啊,这月踩点踩线的完成了业绩,所以嘛,人有时就得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区姐你长这么漂亮,随便动动手指,肯定是能招来不少男性客户的。”
但区歌却不能回击回去,只能在心底默念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同时面上带笑地,“没有没有,真的只是撞大运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哦。”主管则换上了八卦的嘴脸,又说:“你是不知道,这位严先生来咱们店好几次了,但都没有签单,结果你一出马,就成了,还是个超级大单,不过……你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啊?”
“他来好几次了吗?”区歌有些吃惊地喃喃。
主管并不在意她的回复,只拍了拍区歌的肩膀,当时鼓励,“新知也好旧识也罢,总之区姐你是有魅力的,下月再接再厉啊!”
听罢这话,区歌突然地有些烦躁,同时心里有个小人在张牙舞爪,说,要不,刚一次?趁着这次业绩还不错,但接下来,不管是她,还是对面的主管,都没再有发挥的空间,因为只下一秒,她们身后的操作室,一声几乎能够冲破天际的犀利叫声突然传来。
是严亮!
区歌转过身,又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他扛到现在才崩溃,不意外的是他竟然能扛到现在。
“男人哦,有时是真的自不量力,就是再爱美,有些苦也不是他们能吃的。”
“谁说不是呢。”
虽说主管跟区歌平时不算合拍,但某些认知却是出奇的一致。
严亮的惨叫声很快吸引来了别的工作人员甚至于顾客的围观,而他仅凭声音,便贡献了一出大戏,一会儿叫的如要冲出宇宙的星际猿猴一般狂躁,一会儿又如黄鹂鸟一般发出婉转悠扬的几声……
到后期,有人已不满足只隔着门欣赏,问:“能把门打开让我们看看嘛?”她显然已把这当成了动物园。
还有人则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表示要带回家给丈夫欣赏一下,“回家让他看看,他们有好没用!”
又过了会,看热闹的人开始散去,屋内的人则仿佛有感应似的,在较有节奏也较为平稳的一段呻吟后,突然大声地嚎了一嗓子,而后便如同谢幕的偃旗息鼓了。
而也是这一嗓子,叫区歌开始于心不忍,她很想进去看看严亮的情况,甚至于劝他放弃好了。
*
“你说什么?”相其言正在厨房里洗水果,突然听见赵东方发出一起去雅安的邀约,手里的动作不由一滞。
“我说,言姐,我们这周六日一起去雅安避暑吧,成都的夏天好难过哦,我们一起搭个伙,去看大熊猫吃溪水冰镇出来的西瓜。”赵东方以为相其言是没听清,又诚恳的重复了一遍徐宁教他说的话。
这期间,相其言已擦干了手,走到了客厅,刚好看见了赵东方身后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徐宁。好嘛,她说今天怎么把补课改到了她家,原来是别ꎭ꒒ꁴ꒒有所图。
“那个……”相其言想要拒绝。
“好不好嘛!”但对面的赵东方却不给她机会把话说全,带着些许撒娇的声音,脸上还挂着可怜的央求之情。
拒绝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人提出的请求,是相其言最不擅长的事情,所以她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点了头。
对面得到肯定答复的赵东方很是喜出望外,但还是又跟相其言确认了一遍才算放心。
相其言的一双眼睛则直勾勾地跟着徐宁走,而这位当事人一点不避讳自己幕后主使的身份,故意冲相其言扮了个鬼脸,同时还走去厨房,装乖巧的问:“水果洗好了嘛?用我拿去客厅吗?”
这件事不大也不小,相其言只能吃瘪,不能发作,因为如果发作,她在面对赵西南的这件事上便更加被动了,并且让她郁闷的也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
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内心凌乱的想,徐宁这个鬼丫头,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把她吃的如此之死的?
*
浓重的夜色里,严亮戴着墨镜, 区歌和他并排走着,能时不时的感觉到路过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严亮本人也能,所以为了缓解尴尬,他主动问:“我看起来是不是挺像混黑社会的?”
“嗯。”区歌诚实的点头。
严亮有些懊恼,表示,“早知道今天不穿黑色了。”
区歌闻言,忍,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见区歌笑,严亮原本紧张的心也舒展开来,“你还好吧?”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还好吧?”
区歌愈发觉得这人是真傻,明明是他的脸被烫伤,怎么他还能反过来关心她?而这一点连严亮自己都无法言清,他只知道,自重逢后,他便总想确认区歌过得好不好。
“我就……还行,男人嘛,受点伤挂点彩都很正常。”严亮装作无碍的说,但其实脸上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
区歌沉默了会儿,虽说严亮的烫伤是因为他突然弹跳起身造成的,医生操作并无不当,并且在他每次吃痛发出叫声后也都有跟他确认是否还要继续。可以说这起意外他们责任并不大,而严亮本人也无追究之意,但也因如此,区歌的内疚更深了。
“要不……我帮你争取点补偿。”这于她并不容易,毕竟主管很不待见她。
“啊?那真没必要!这玩意儿做一次就够了。”严亮会错了意,忙不迭的拒绝,同时也暴露了他是真的怂。
“原本一次也没必要有的。”
区歌突然义正辞严,严亮见她突然又变严肃,略显无措,“我……我也是真的需要……毕竟你看我顶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如果配上张带皱纹的脸,该有多不和谐……反正……”
他解释,却是越解释越乱,区歌和他一起出来,原本是想请他吃顿饭,可面对这样真挚的一个人,她又觉得很有必要先把一些话说清楚,免得在以后造成不必要的困扰,而这是一件更不容易的事,区歌踟蹰万般,肚里的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可真要到开口时,所有说辞瞬间就变成了乱码。
眼见着区歌的沉默越拉越长,严亮的不安也在蔓延。
“那个……你……”
“哎……”
终于,他没忍住,开口要问,而此时,区歌也恰巧发出一声叹息。
“你……”
“哎……”区歌又轻叹了一声,说:“怪我,我才想起来,这条街上吃的都偏辛辣,但你刚做完热玛吉,要忌口,不能吃这些,所以今天你就先回家喝点粥吧,改天,改天我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没事!”
严亮说着便去掏车钥匙,想说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可说时迟那时快,恰巧一辆公交车经停,区歌则二话不说地跳了上去,只留下严亮在原地凌乱。
“下次见了!”区歌上了公交车,隔着窗户对严亮摆手。
“哎……不是……”严亮的行动和声音都追不上公交车,只得作罢,但想着区歌方才如兔子一般机敏的模样,他又不由觉得好笑,嘴角止不住的在上扬,“穿那么高的高跟鞋,还能跑那么快!”
而其实,区歌上的公交车根本不是回家的那一路,她只是真的不知道再怎么跟严亮相对了,关于严亮的意图,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但不管他找上她是为了叙旧又或是谈情,于区歌而言,都是负担。
叙旧,如何叙?她在他那儿的过去全是谎。谈情,更是罢了,人到中年,最无用的便是爱情了。另外,最叫区歌烦恼的还是,还是她在严亮那里已经欠下了人情。
在错的站点搭上错的车,区歌因此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返回家中,虽然疲惫,但她还是不忘去检查区呈琛的作业。
说来也可笑,自从进入初中后,她便已不太能看得懂区呈琛作业本上的习题了,可只要看着作业本被工工整整的填满,她便觉得舒心,觉得区呈琛的未来一定是充满光明的,不会如她一般,空洞且乱七八糟。
这话她从未跟区呈琛说过,区呈琛有时看着区歌如此专注的模样,也很不能理解,甚至他脑袋里有时会涌现出颇为恶毒的念头,想母亲明明连基础的英语单词都记得费劲儿,为何还要这般装模作样,但这念头一般都是一闪而过,因为他知道,母亲的不易,以及她对自己的好。
不过今晚,当台灯下区歌看作业时那对眉又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时,区呈琛又突然没忍住有了诸如此的念头,而这一次,这念头并没有一闪而过,反倒如南方漫长阴雨天盘踞在天空的云,迟迟不能散去,他开始忍不住地埋怨起母亲来,想她为什么一定要把如此沉重的负担压在自己也压在他的身上,明明他们可以相处的很轻松,就如同他和周海一样,他们对彼此都没有期待,他不会要求周海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周海也不会让他做个好学生。
有时,冷漠一点的亲子关系才反而健康吧?区呈琛想着就要到来的期末考以及母亲的要求,心底突然很沉重。
桌旁,区歌看完了每一科的作业,只觉被治愈。
“好啦,你也早点洗漱睡吧,临近考试,休息好也很重要。”她说着,就要起身,却瞄见书桌最角落里摆放着个新的乐高。
“这是?”
“哦,徐宁让我帮她拼的。”
区呈琛撒了谎,不敢说这是周海买给他的,更不敢说他们近期见面频繁,区歌则并无怀疑,毕竟这事不少发生。
“真是的,每次拼不来还要买!”她忍不住抱怨,同时又嘱咐,“你偶尔也要说说徐宁,让她花钱不要再这么凶了,毕竟不比从前了。”
“哦。”区呈琛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心底的反叛在进一步加剧,他忍不住厌恶的想,怎么?除了我,你还要管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