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成都后的某一天,相其言偶然刷到一篇十万加的公号文,用以分析这代年轻人的‘断亲’现象。
文章说这一代的年轻人正在‘断亲’,因为多为独生子女,所以他们无法感受父辈之间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感,另一方面,在经济、科技高速发展的作用下,他们也不用像从前那般依靠亲戚、家族,相反,一些亲情甚至成了负担——没有分寸的闯入,不知轻重的唠叨,以爱之名下各种不自知的压迫,还有就是人性中难以平灭的晦暗带来的嫉妒、攀比……
相其言又拿自身跟‘断亲’一代做了比较,发现了不少相似点,远离家乡求学工作,一年见不到亲戚几次,回家也都是避着亲戚走,屏蔽了亲戚的朋友圈,微信上的信息都是卡着节庆发来的祝福,哪怕是年纪相仿的亲戚,也没多少交流,交情远不如朋友……
所以当相其言看着由许自豪新建的有她、有区歌还有徐宁的四人小群,心情很是微妙,好像心脏里有一根血管,它堵塞已久,但最近开始缓缓地被疏通,并带动起了新的心跳。
这个迟迟才建成的兄弟姐妹群,在一开始就遭到了区歌的嫌弃,她说大概每家每户都会有一个群叫‘兄弟姐妹一家亲’,哪怕其实并不亲,徐宁则立马跟上,问那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区歌立马语塞,沉默良久后,她为了挽尊,提议把徐宁踢出群,徐宁多机灵,立马回击讲她会再建一个没有她的群。
两人吵嚷了好一阵才作罢,而后才绕回正题,开始讨论取个什么群名,但这场讨论很快又变成了新一轮的互相嫌弃,最后还是相其言出现一语定乾坤,说不如就叫‘有的没的’。
许自豪接话很快,表示这个名字很好,还作了注释,说每天说点有的没的,感情节节高。
区歌立马发了个白眼表情包过来,【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老气横秋,节节高?你不如再祝我们寿比南山。】
但她总归没有对这个名字表示异议,徐宁也是,发了个敷衍的 Okay 表情,算是接受了这个新的群名。
相其言改好群名后,对着手机屏幕痴痴的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这个‘有的没的’对应的其实是他们四个人都会有的一句口头禅,若不是回来见证了这一场场的吵闹,她自己都不会发现,他们有那么爱跟母亲扯着嗓子吼,“哎呀,天呦,你莫要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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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没的’群,日活很是不错,这其中许自豪发的各种分享占去一半,保险箱的解密又占去一半。
不过,许自豪的分享每日都有新鲜,保险箱的解密却是日复一日的止步不前,但它换了位置,被徐宁转移到了相其言的家中,同时,徐宁自己也发出了申请,要求借住在相其言那里。
法院已经查封了徐孟冬夫妇留下的别墅和工厂,用以拍卖还债,还剩下的两套房产,徐宁不愿意去争,她只想绕着陈家人走,徐孟春和徐孟夏则是很矛盾,于心她们很想为这个侄女争取尽可能多的权益,但如果从事实出发,她们都没信心干得过陈家人,只有徐孟秋,咬牙切齿的说要跟陈家人战斗到底,还有就是她那从来嫉恶如仇见不得家里人被欺负的许自豪。
只是这对母子之间的步伐并不统一,徐孟秋虽然也没什么具体的法子,但见到动不动就大喊着‘不行就弄他’的许自豪,只觉得来气,一巴掌便打到他背上,“弄他?你先把自己弄弄清楚,究竟还要在家待多久?”
许自豪没跟徐孟秋说,他最近正在朋友的汽修店做兼职,其余的时间则用来备考汽车工程师证,丈夫和父亲的新晋身份,让他喜悦、忐忑又有紧迫感,他迫不及待的先变成一棵参天大树,可事实却是,他连告诉父母说他要结婚了有孩子了的勇气都没有。
许自豪以为,父母对他未婚先孕的事,一定不会有好态度,他倒无所谓,又不多那一顿骂,一顿打,他只是害怕父母会对蒋葆儿有偏见,会让她受委屈,还有就是彩礼问题,许自豪的存款并不多,哪怕全部拿出来也显得有些寒酸。
可即使顾虑那样之多,也还是得说,并且是尽快说,总不能等蒋葆儿肚子大起来才把人家娶过来吧?许自豪如是想,决定这周一定找个时间来个坦白局。
想要来个坦白局的人还有相其言,但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徐宁坚持要跟相其言住在一起,相其言自是不肯,徐孟夏也是不肯,她坚持要徐宁跟着她住,说相其言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再带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在跟前了。
徐孟夏说:“你跟着她,饭都吃不上。”
徐宁则说:“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跟着言姐,她能帮我补功课。”
徐宁非常懂拿捏大人的心理,知道徐孟夏关心自己的功课,并希望看到她和相其言姐妹情深。
果然,徐孟夏瞬时卡壳,沉默了许久,又转变说辞说:“你言姐,她很快就会离开啊,她是来出差的,又没有回来定居。”
徐宁:“言姐说了,说她年底之前都会在成都。”
相其言一惊,但徐宁为达自己的目的,已失去了底线,又将她在外租房的事情一并道出。。
瞬时,徐孟夏看向相其言的眼神都不对了,也是在此时,徐孟夏才发现,近来,她的一颗心都放在弟弟弟妹去世的事上,进而忽略了相其言。
“你没在酒店住了?”徐孟夏问完一个问题,又接着一问,“你要待到年底?那你领证的事呢?你和小于定了什么时候领证了吗?”
“……”相其言石化住。
但徐孟夏已经回过神来了,开始了交责问和安排的双输出,“我一早就让你回家住,你偏说公司有安排,不方便到处跑,但我只见你跑得飞起。还有,你回来到底是要待到什么时候?问你每次都是含糊不清,一次一个说法,要我说,如果你真要待到年底,就把婚礼准备起来吧,别再挑时间了,九月领证,十一办婚礼!小于呢?该回国了吧?回来就别乱跑了,这疫情,有一波没一波的,别到时候回不来才摸瞎……”
“是回不来了……”相其言嘀咕着。
徐孟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相其言忽然想到或许存在的习俗,音量放大了些,说:“小舅舅妈才离开没多久,我是不是要晚些结婚才合乎规矩?”
徐孟夏嗤了声,嗔怪地,“你真是长大了哦,开始要讲礼了。”
“不该……讲礼吗?”相其言以为勉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不想下一秒徐孟夏就将其拽走了,“是该讲礼,不过过了尽七就可以了,再者说,你舅舅一直最希望看到你结婚了,你早点结婚也算是随了他的心愿,还有就是徐宁,你多照顾照顾她,比什么都强。”、
又来了,相其言忍不住开始打哈欠。
徐孟夏接着灵机一动,说:“这样,你搬回来住,宁宁,有你言姐陪着你住到年底,你总该能适应了吧?你别觉得住校好,那么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能有什么生活质量。”
相其言和徐宁听后都是虎躯一震,惊恐表情如出一辙,连连摆手,“不……不……”
徐孟夏根本不管她们,自顾着往下安排,“相其言,你明天收拾收拾回家住,还有这周末,都别安排事情了,家里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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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其言为着徐孟夏的一声令下,苦恼不已,想莫非只有坦白自己跟于智昂分手的事情,才能被母亲赶出家门,顺便再附送一个断绝母女关系的大礼包。
对比之下,徐宁则别具魄力,当着徐孟夏的面,她没说一个不,但是在当晚,便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敲开了相其言的门。
相其言打开门,立马带上了痛苦面具。
带着这么多东西爬上五楼,徐宁的额头上布满晶莹的汗珠,而她望向相其言的眼神也是晶莹,在努力表现着自己的可爱无害。
相其言望了望徐宁身旁的行李,叹了口气,没忍心把她拒之门外,但把她迎进门的同时,她又不免给她打预防针,“你别指望我能护你到最后,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呢,你要真不想跟我妈他们住,真不如直接住校。”
徐宁却很通透,表示:“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能自由一阵也挺好。”
相其言看着徐宁轻快的将东西往屋里般,愈发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一个小孩清醒,愣了片刻神后,她把准备说教的话吞咽回了肚里,开始帮徐宁一起收视东西。
相其言租的房子只有六十来平米,空着的小次卧勉强有个九平,徐宁的两只大箱子推进去,便有了拥挤的感觉。
不过徐宁却不很在意,她心满意足的叉腰站在门口,一番打量后,只说:“我想换个窗帘。”
相其言:“可以,但我不负责报销。”
徐宁撇她一眼,“买窗帘的钱我还是有的,而且不还有拼多多吗?”
相其言看了看她 Celine 的手机壳,想说由奢入俭可没那么容易,徐宁已经步到了床边,她坐在上面感受了下床垫的软硬程度后,忽然问:“你晚上会经常夜不归宿吗?”
相其言一惊,“那怎么会?”
徐宁:“哦。”
“你怎么会这么问?”相其言没能读懂她的脑回路。
徐宁没回答,拍了拍床垫,站起了身,提出,“我饿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她没有说,她最近很害怕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别墅里,这多么奇怪,从前父母忙生意,经常不着家,她关了灯,能从凌晨的黑夜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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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其言无可奈何的领着徐宁下楼,吃了个腊味排骨汤锅,完后,又给她买了些水果、零食和饮料。
这过程中,相其言感觉自己颇有家姐风范,温柔又体贴,而一旁的徐宁,也勉强算个可爱的妹妹,可等回到家,进入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她忽然开始不适应了,长期的独居生活,不仅叫她独立,还让她习惯了独处,眼下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她如同被陌生人入侵领地的猫,有些应激。
“那个……”相其言拉起窗帘,问徐宁,“今天挺晚了,你就别收拾了,先把作业做了?”
徐宁的书包里有小说有游戏机就是没有课本跟作业,她认真皱眉想了想后,表示:“我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了,我还是继续收拾东西吧。”
相其言不太相信,但也没深究,那样妈味就真的太浓了。
“行吧,别弄太晚了。”她最后嘱咐了句,便拿了睡衣钻进了浴室。
洗澡完后,相其言开始敷面膜,涂身体乳,可这过程她总有些心不在焉,一方面怕怠慢了徐宁,另一方面又确实不知该和她在这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夜晚和她一起消磨时光。
“那个……”踟蹰了一会儿后,相其言走出了卧室,发现客厅已变得凌乱,地板上堆着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
“你东西挺多啊。”她忍不住感叹。
徐宁则指了指腿旁的盒子,问:“要一起玩游戏吗?”
“什么游戏?”
“叠叠乐抽积木。”
相其言陷入沉思,“有点幼稚啊。”
可徐宁已经自顾着将积木搭好了,相其言不愿扫她的兴,又想干脆可以换换脑,便盘腿坐到了她的对面。
本以为会无趣,可等真的开始动手从看似稳定却不知从哪一步会走向崩塌的积木中取件时,相其言很快便有了沉浸的专注感。
“这东西……还有点意思啊。”此时已有三分之一多的积木被从主体抽离出来,相其言为了增加难度,选择了靠地基的一块,她小心翼翼第把积木一点点往外抽,期间主体的一阵晃动让她紧张不已,但好在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你很狡诈哎。”徐宁看着愈发有‘危楼’态势的积木,半天不知从哪儿下手。
“游戏追求的不就是趣味性?”相其言趁着徐宁思考的间隙,又扫视了一圈周围,又看见许多别的有趣的东西,有卡牌、乐高,还有一把尤克里里。
“你怎么这么多有的没的的小玩意儿?”
相其言没忍住好奇问,旁边徐宁终于挑好了下一步要 take away 的积木块,她一面降低了身子的重心,一面恹恹的回答:“都是我爸买的,他总觉得我还是个小孩,什么幼稚的东西都往我这里塞,说多少次我不需要也不听……”
而随着她话音落,面前的积木应声倒下,发出不算清脆的声音。
“啥子哦!”徐宁有些懊恼,但撇了撇嘴后,注意力便转到了别处,她拿起尤克里里,问相其言:“要听我弹唱一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