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葆儿最后的一句话是一个并不难解的半哑谜,相其言不费力的便猜出她的暗指,她以为这是天大的误会,赶忙矢口否认,解释说她和赵西南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因为住处离得近些走动才频繁了些。
“他这人是过分好了些,也过分仗义了些。”
相其言如是说,但蒋葆儿却没有再回应,只柔柔带宠溺的笑着,像在说随你嘴硬。
见她这副表现,相其言顿感说再多也是无用,于是转而赶着先把账结了,免得过会儿又是一阵麻烦的拉扯。
饭局总算是结束,蒋葆儿拉着许自豪说要去朋友给他们借住的‘新房’收拾,相其言则和区歌绕路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准备分别乘车回家。
等待间隙,区歌问相其言,“咱们这是不是等于啥也没说。”
相其言目光放空地望向街对面好几秒,才回,“主要说了也没啥用吧,那位比我们脑袋清醒多了。”
方才的饭桌上的后半程,蒋葆儿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她承认自己任性,但又表示有些大道理在当下已经不适用了,“都说女怕嫁错郎,所以结婚必须谨慎再谨慎,这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是一种偏见,认为婚姻对女人格外重要,女人是很难承担婚姻失败带来的苦果的,可我以为,谨慎过了头也不好,还是得放平心态,有感情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了就果断分开,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这话说得干脆又笃定,这该是一个自信且强大的女孩,另一面,也说明,在她的成长历程中,应该一直有人为她托底。相其言这么想,有些羡慕,忍不住叹:“我还是活得过分拧巴了些。”
区歌望着相其言不常见黯淡的脸,问出了她一早就好奇的问题,“你和那个于智昂还好吧?”
问题来到了雷区,相其言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在失控,“挺……挺好的。”她暗忖是否是徐宁已将她出卖。
“是吗?那怎么没见你们筹备婚礼。”区歌问得尖锐,但其实她也只是随便问问,出于女人奇妙的第六感,她怎么都觉得这次相其言和于智昂回成都订婚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有些怪异。
“就……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我们根本也不想办什么婚礼,一切都是你二姨娘的意愿罢了。”
“那不就等于圣旨,你还是打起精神好好准备吧。”区歌说,而后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除非,你移情别恋,不想结这个婚了。”
“你在鬼扯火啥子哦!”相其言有些激动,冒出了方言。
“反正蒋葆儿的觉得也是我的觉得。”区歌说话间隙,她要乘坐的公交车刚好到达,于是她一面跳上车,一面对着相其言那已不很好看的脸,故意补充,“放轻松噻,又不是啥子大事,结了婚都可以变心,更何况没结婚!”
相其言守着摇摇欲坠的秘密,又被有关赵西南的事撞得心烦意乱,几乎是没做思考便脱口反击,“非要跟你一般哦。”
这话颇有讽刺区歌在上段婚姻里的表现的意味,话一出口,相其言便后悔了。
果然,区歌的脸迅速拉胯,她在公交车就要启动时迅速地越到了最后一排,将车窗打开,冲着相其言,竖起直挺挺的中指。
相其言心中不是没有说错话的愧疚,但面上,她硬撑着,傲娇不减,将微卷的长发往肩后甩了甩,回以白眼。
*
周海,有关前夫的姓和名,区歌已经很久没有记起了,人年纪大了,会变得非常懂得趋利避害,对于恶心的人和事,会非常精准的避开回忆。
但今晚,大概是因为相其言隐晦的暗指,又或是她最近的神经太紧张,还有就是那个莫名便缠绕在周身的神秘黑影,实在太像那段婚姻就步入倒计时时周海阴魂不散的样子,所以回家路上,区歌始终精神恍惚,止不住地想周海,想和他在离婚时不好看的拉扯。
这样糟糕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家,就连区呈琛拿着卷子让她签字,告诉她下周就要期末考了,她也没完全回过神来。
“那我去休息了?”今天的一切结束的太快,没有例行的询问和嘱咐,区呈琛反倒有些不安,试探地问。
“嗯嗯,早点休息。”区歌将卷子递回给区呈琛,转过身去拉窗帘。
区呈琛犹豫了下,还是将其中的英语卷子翻了出来,问:“我这次……英语没达标的。”
“啊?”区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弄清区呈琛所指,105 分,比她要求的不能低于 110 分少了足足 5 分。
“你怎么……”责问的话就要说出,可太阳穴却先行传来一阵刺痛,区歌扶了扶额,选择作罢,“你最近住姥姥姥爷家是不是都没好好晨读?得补起来了啊!”
就这?区呈琛愣住,总觉得这责问其实只开了个头。
“行了,快去休息吧,考试前还是要养好精神。”区歌说完,先行往卧室走。
而等进了卧室后,她没顾着开灯,直接横躺在黑暗里,痛苦地想果然不能想起周海这种似脏东西一般的男人,以及,今年的暑期班,她大概要给区呈琛追加一门英语了,又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从哪儿挤出来呢?
*
相其言回家的路上也是心神不宁,一方面她很有自我检讨的意识,后悔对区歌说了那句话,事实上,到现在她也没很弄清区歌离婚的内幕,家里人隐晦的说是她有错在先,大姨倒是直言不讳的点出说她出轨弄得两家到最后很不好看,可相其言就是隐隐觉得这事有怪,毕竟在她年少记忆里,区歌的爱与恨非常鲜明,从来不为爱上一个人而感到羞涩,也从不会因为不爱而觉得有负担,换言之,她如果在一段关系里不爱了,大概率会直接提分开而不是另寻他人找解脱。
另外叫相其言苦恼的则是和于智昂分手的事怕是瞒不了太久了,她开始慢慢意识到谎言这东西的可怕,它几乎不需要付出太多成本,可这之后所需偿还的代价却往往是成倍甚至难以计量的。
总归不会真的被打死吧?相其言这样想,决定开始为坦白做铺垫了。
抱着心事晚归,相其言只想直接回家躺平,却在刚爬步梯到家门口时想起徐宁说她今天忘记带钥匙了,会在赵东方家补课顺便等她来接,想到此她不由气短,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折下楼。
不过没等她走太远,便先在路边的蹄花店遇上了徐宁以及赵家兄弟俩。
“你们……”相其言正要打招呼,徐宁则先一步发现她,她大概等太久了,喝着汤也挡不住白眼往上飘。
“你再来晚点,我就可以直接吃早餐了。”
“那你就记得把钥匙带好,okay?”
“哦。”徐宁把汤里的饺子一口塞进嘴里,语气和态度都充满敷衍。
相其言愈发有一种养女儿的感觉,只是这女儿钢丝球的属性明显大于小棉袄,又或再说,在这炎热的七月,她也实在无福消受。
“你今天补课补得怎么样?”相其言发现,徐宁的数学练习册就放在书包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饭前也在用功。
“就那样吧,平地起高楼,需要时间,更何况我还是个洼地。”徐宁非常不吝啬的自嘲,没给相其言留任何余地。
赵东方对徐宁则只有盲目的追随与夸夸,“不是的,徐宁很聪明,进步也很快。”
另外赵西南对相其言也是止不住的殷勤,ꎭ꒒ꁴ꒒只不过他的表现方式是七分不在意,三分小紧张,眼神往外飘,余光落点则紧扣在相其言的身上,“那个,你要再吃点不?”
“不了,晚上吃的很饱。”相其言自然的拒绝完,却刚好对上赵西南的眼神。
这世上,大概大部分事情都是,原本没有,但说的人多了,就有了,在徐宁、蒋葆儿和区歌先后点出说赵西南喜欢她后,相其言突然便也‘自作多情’起来。
“那个……麻烦你了啊。”而至此,她也不由地变得客气起来。
“这有什么。”
“不光指今晚,还有许自豪的事。”
“哦哦,客气了噻。”赵西南有点飘,在桌下不由自主的翘起了二郎腿。
不过接着等相其言说等徐宁和赵东方期末考后要专门请他吃饭,赵西南开始察觉到相其言今晚的反常了,这么说吧,自打第一次见面,相其言就没对他真的客气过,这点可能连相其言本人都没那么深的感悟,可于赵西南而言,这女人一个过肩摔闯进他的生活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便直接成了和他互相调侃着的存在。
“不用了,真的只是些小忙。”赵西南坐正了些,回绝相其言的同时,又专注的等着看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看到了一张格外认真到格式化的脸,全然不如刚坐下面对徐宁时的有生气。
“哦,好。”赵西南一时也没更好的回应,开始想相其言会这样的原因,心情不好又或其它?
“那个……”赵西南决定拓展下话题,好进一步观察相其言的态度。
但相其言则只想快点回家,她迅速的将徐宁的练习册塞进书包里,然后催她,“差不多可以了,吃太多晚上会很难入睡的。”
“哦。”徐宁仍是敷衍的一声,不过还是听相其言的话迅速吃完了碗里所剩的最后一块肉,擦了擦嘴后,拎起书包,利落的跟赵东方和赵西南说了再见。
相其言跟随徐宁也迅速起了身,不过她在离开餐桌后还不忘捉住老板,麻利地扫码付了账。
“那个,真的谢谢了啊,特别是你,东方,最近辛苦你啦!”说完后,她笑着又摆了摆手。
这下连赵东方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了,他嘴里仍含着肉,含糊不清地,“你把别个得罪了?”
“不是,我没有。”赵西南否认的同时不由地紧张,“怎么你也觉得她今天看起来不太对?”
“嗯,是……”赵东方尾音拉得很长,并且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赵西南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有建设性的分析,认真侧耳,不想赵东方接着却说:“你一定得把关系处好,不要影响了我和徐宁的相处。”
赵西南语塞半秒,胸口上演起了胸口碎大石,“赵东方啊。”
“嗯?”
“你这样的骨质含量,将来如果结了婚,注定站不起来。”
赵西南忍不住敲打起赵东方,赵东方蹙眉沉默了好几秒,唤道:“哥。”
赵西南以为赵东方该有所领悟,不想他以为的再次以为错,赵东方砸来的是一记反向 PUA,“但不管怎样,是有人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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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徐宁也看出了相其言今晚的异常,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别扭啊?”
“嗯?我有吗?”
“嗯,突如其来的客气,必有妖。”
“你还是多放点心思在期末考上吧。”相其言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浓重的哈欠。
不过下一秒,徐宁便用一个问句让她清醒了,“你是不是也发现别个对你有意思了?”
“你……”相其言当真气短,“能不能少点胡说八道。”
徐宁撇撇嘴,表现出你想让我说我还不屑于多说的样子,而相其言沉默良久后,竟不自觉被拿捏,把话题主动拉回来,问:“我今天表现得很明显吗?”
“嗯。”徐宁点点头,“又是不停说谢谢,又是抢着结账,但凡男女之间有一人划出这样的社交距离,就是发现了别个对自己有意思,但自己对对方却没意思,又或者还没想好该不该有意思。”
相其言听着,再次沉默,这小孩太要不得了,比她十五六岁时不知多出多少个心眼来,她就不该多说话的。
“你怎么想的啊?反正你不都分手了吗?不试试?我觉得赵东方他哥哥人还挺好的。”
不过徐宁却没有轻易放过相其言,甚至在相其言表示最近不想感情的事后,还八卦的追问她和于智昂分手的原因,“不都到订婚阶段了吗?为什么分手啊?性格不合?不应该吧,也几年了,不合也能磨合吧,难不成是对方出轨了?还是和你最好的朋友……”
啊,越说越离谱,相其言终于忍不住将她打断,“你等等回家,真的别再看那些狗血连续剧了,一天天的,怎么这么能编排呢?”
“我本来就很能,除了学习以外。”
徐宁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怪,相其言看着她倔强的小表情,没法不关切,“怎么了?期末考的压力很大吗?”
“就那样吧。”徐宁轻叹一口气,道:“人生的事,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啊,你也别给自己设限嘛,往前接触看看?”
怎么又拐到了她这里?相其言无奈,可看着徐宁那有些单薄的背脊,她只觉心情复杂,这个小孩,其实是在安慰她吗?
“你啊!”她按住了徐宁的脖颈,又捏了捏,徐宁想甩开没甩开,倒也不动了,只轻哼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然后一前一后踩亮感应灯上了楼,相其言掏出钥匙开门时,忽然内心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在涌动,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和一个人一起回家了,并且这人还是她原本并不熟悉的表妹,这么向来,亲情的远近疏离也充满变动和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