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
徐宁跟区呈琛看见许自豪后,都不由地愣住,而后他们又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相其言、区歌,脸色一下变得更难看了。
“不玩了,没得意思。”徐宁抓着飞盘的手落下耷拉在身侧,语气很不好。
许自豪是暖男更是直男,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抵触,只想用力哄得这个幺妹开心些,“别啊,一起啊,我们跑起来,一会儿心情就开阔了,来!”
他说着,瞬时半蹲了下来,并打开了双臂,一副随时准备接招的架势。
徐宁被许自豪这朽木疙瘩气得吹胡子瞪眼,气到不行时她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是你让我来的啊?”她往后跑了几步,同时抡圆了胳膊,要将飞盘扔出。
“嗯,来,有什么不快乐的,全都发泄……”
许自豪的话还未说完,徐宁的飞盘已先行飞了出来,许自豪本以为以自己那高度发达的运动神经,一定能稳稳的接住飞盘,却不想他用力的跳起,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唉?”他不可思议着,“这东西这么难吗?”
而身后,相其言则是一声尖叫,她眼见着那飞盘从许自豪身旁掠过,直直的向她飞来,下意识的往下蹲,不想却跌坐在了地上。
“哼。”徐宁露出得逞的一笑,一旁,区歌也发出大仇得报般的响亮笑声。
“你笑什么?”相其言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捡起落在一旁的飞盘,然后不等区歌回答,便跳起来把飞盘扔向了她。
区歌并没有比相其言好到哪儿去,眼看着飞盘飞来,只想逃跑,反倒是被激发了斗志的许自豪,迅猛的接过了飞盘,然后扔回给徐宁,并叫嚣,“小样,这才刚刚开始。”
徐宁勉强接住了飞盘,扫视一圈后,则选择了欺软,“最讨厌你们了!”她喊着,又一次把飞盘扔向了相其言。
相其言照旧没接住飞盘,但也没再狼狈摔倒,她跑着捡起了飞盘,向徐宁发起了第一轮回击,“你个小没良心的!”她试着喊了一嗓子,竟觉得心开阔不少。
徐宁这次判断不准,稍微偏了些,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区呈琛则预先有判断,跳起来,接住了飞盘。
“有完没完!”他发泄的将飞盘仍向了许自豪。
许自豪已完全找到了状态,不费力便抓住了飞盘,但他还没来得及将飞盘再次送出,便被区歌挤到了一旁。
虽说区呈琛的话并无特指,但区歌以为不外乎是在说她,于是激动的跳起来抢过了飞盘,朝区呈琛掷了去,“想造反啊你!”她吼说。
这次接住飞盘的人是徐宁,她回击,“造反又如何!”
一时间,投掷飞盘的游戏变成了吐槽大会,飞盘在上空飞来飞去,几人之间的拌嘴也在全场飘荡。
许自豪:“造反要挨打!”
徐宁:“你才最该挨打!”
相其言:“你再给我声东击西试试?”
区歌:“你能学点好吗?”
区呈琛:“已经不能更好了!”
……
先开始时,大家都是情绪高昂,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投掷飞盘时也是非常用力,可一会儿后,从年长的区歌、相其言、许自豪,到最年少的区歌、区呈琛,都开始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他们的音量开始弱下来,扔飞盘的动作也是一下比一下迟缓,而到了最后,所有人开始了躲避飞盘大战。
“别别别,别给我。”相其言眼看着许自豪要把飞盘递给她,一面弯腰平复呼吸,一面往后退了两步。
区歌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又岔气了,同时还伴有口干舌燥,气息不顺。
“你……”她指了指区呈琛,又指了指许自豪,想叫这两人一起去买几瓶水回来。
可她的话只起了个头,那边,徐宁突然坐到地上,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是一点点渐起的,从嗫嗫不成声,到嚎啕大哭,相其言的心也在她的哭声里一点点被紧揪起来。
“徐宁。”
相其言走过去蹲到了徐宁跟前,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徐宁便顶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哭咧着问她,“我们家破产了,那我是不是出不了国了,是不是永远也没办法……摆脱他们了?”
*
徐宁哭了许久,旁边的几人却都是束手无策,这事俨然成了一团巨型的乱麻,他们既不知该从何解起,也怕深入后会牵扯到那好不容易才勉强平复的伤心。
徐宁也深谙这个道理,她的哭泣,更像是一种宣泄,而非求解,父母离世后的这些日子里,她时常会扮成一个迟暮的老人对自己说,呐,人生的出路其实就是硬抗。
所以,又哭了一阵后,徐宁主动止住了哭声,胡乱抹了把脸后,呜囔地说:“我要回家。”
接着,她试图站起来,可因为腿麻只得先半蹲在原地缓一缓。
许自豪见状,颇有当哥哥的风范,立马也蹲了下来,并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道:“上来,哥哥背你回家。”
徐宁做嫌弃状,“不要,丢人。”可顿了顿后,她还是伏上了许自豪的背,并把新的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了他的肩头。
许自豪并不在意,反而充满宠溺,“想体验飞一般的感觉不到,我跑起来?”
徐宁更嫌弃了,并将许自豪的衣领紧紧揪住,说:“不允许!”又问:“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幼稚?这叫有童心好不?我要成熟起来不晓得会有多稳重。”
许自豪为自己辩解,可徐宁大概累极了,没再回复,她变成了一只乖巧的猫咪,蜷在暂时让她感到安定的一隅,怀着戒备,小心地睡着了。
*
这样折腾完,时间已经很晚了。
相其言和许自豪将徐宁送回家安顿好后,索性选择留宿。
两人从洗脸柜里翻出新的牙刷,并排开始洗漱,许自豪漱口完后,突然被封建迷信附了体,问:“言姐,晚上睡这儿,你怕不?”
“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亲人,只会保佑你的。”
相其言如是说,许自豪听后只露出崇拜的眼神,说:“言姐,不愧是你。”
相其言简直要起鸡皮疙瘩了,不自觉把许自豪往一旁推,“怎么就不愧是我了?少给我带高帽子啊!”
“我没有,反正我是真心觉得,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并且很厉害。”
“快别硬夸我了。”相其言拿洗脸巾擦了擦脸,指尖顺带着划过脸颊时,竟感觉有些烫。
她感觉自己的生活已开始脱轨,同时人设也有崩塌,比如今晚她竟然撕下了平时和气又不乏伪善的伪装,选择了跟区歌硬刚,又比如此刻,面对许自豪的夸赞,她竟然不再淡定,甚至于心虚和慌乱。
“快去睡吧。”相其言把洗脸巾扔进了纸篓,只想快些一个人待着。
许自豪则如一堵墙挡在了门口,面色带犹豫,几次张口却又都闭上了。
“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相其言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
“嗯。”许自豪点了点头,露出羞赧的表情,又迟疑了好一阵后,才说:“那个……我还没想好怎么跟我妈妈说葆儿怀孕,我们要结婚的事情,你能帮我想下该怎么说吗?”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结婚生子,一步到位,三姨开心还来不及吧?”相其言不太理解许自豪在烦恼什么。
“可能不。”许自豪叹了口气,说:“我妈大概只会打断我的腿。”
*
夜很深了,有些情绪却不能被铺平整藏进浓重的夜色里。
区歌一路压着火,终于等回到家,可她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区呈琛便先冷着一张脸把手机递给了她。
“什么意思?”区歌蹙眉,同时又难免心虚。
区呈琛没回话,却也没回避和区歌对视。
区歌被这么一看,竟不自觉的生出了些许慌乱,区呈琛的身高早就超过了她,先开始她还觉得挺有安全感,感叹孩子真是长大了,可眼下被他这么俯视看着,安全感则变成了压迫和陌生。
“那个……呈琛,你听妈妈说,妈妈不是故意想要监视你,妈妈只是担心你……”区歌的每句话都带着身份强调,她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这就要开始和孩子产生隔阂,渐行渐远了。
区歌紧张,区呈琛却选择直接将手机的事带过,只问:“你和小姨想把徐宁送出国,是吗?”
“什么?”区歌不明白话题怎么就突然跳到了这儿。
“我听说,你们要帮她出国。”
虽然不明白区呈琛为什么揪着这事问,但区歌还是回答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成绩不算突出,留在国内读不上什么好高中,再者陈家人也是个麻烦的存在,所以就想着……”
可她话还未说完,区呈琛便激动的将她打断了,“你们真残忍!”
他声音激动,双眼也是微微泛红,区歌只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加雾水,区呈琛那边,则接着道:“你管教我,监视我就算了,可为什么还要送走我最好的朋友。”
他的声音充满怨念,区歌忍了又忍,也爆发了,“什么叫我管教你我监视你?什么又叫我要送走你最好的朋友!区呈琛,你搞搞清楚,我管你,那是为了你好,还有你如果不逃课,我会往你手机里开位置共享吗?以及,徐宁出国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送她走?我也得有那能力!”
“区呈琛,我真的,我真的已经够包容你了,你最近成绩下滑还逃课,我都忍了,怎么现在你对我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吗?你瞧瞧你今晚回来后对我的态度,多嚣张,还有……”区歌的火已彻底收不住了,她揪过区呈琛,不再逃避他犀利的目光,“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我是你妈妈,不是你仇人!”
区呈琛被揪住,没有半点回避,“不是仇人,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在你眼里,我想什么根本不重要,只要学习够好不会犟嘴能让你跟别人炫耀就够了。”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区歌又再次乱了阵脚,“你说……什么?”
“不是吗?”区呈琛没给任何回旋的余地,把话往死胡同里说:“你答应帮徐宁出国,不是怕她读不了好高中,也不是怕她被陈家人欺负,你只是觉得她在这里会打扰我学习,你怕我读不了七中,那你就跌份了,说到底,你就是残忍,又残忍又自私!”
“你……”区歌的话卡在喉咙,却没有力气说出。
她想说她让他好好学习还不是为了他有个更好的未来,好不至于像她每天卑躬屈膝姐姐妹妹叫到嗓子沙哑也只能赚那么点钱,且还没有任何安全感,生怕那天就被更年轻也更漂亮的销售给挤出公司了,可区呈琛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自顾着发泄完,把区歌一直没接的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便摔门回卧室了。
区歌气到不行,奈何这通天的委屈和不甘,已失去了表达对象,她只能往肚里憋。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憋屈?
区歌越想越生气,几次想上前敲开区呈琛的门,却又都退了回来。
在公司畏惧龟毛的领导,在家还要受儿子的气,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区歌在客厅里不停踱步着,最后选择掏出手机,面向相其言的微信发出了一连串的语音轰炸。
到了不能自我开解时,人便会开始甩锅,区歌此时就是这样,她以为,区呈琛的叛逆,自己的不顺,都是从这个气人表妹回来开始的。
*
区歌没卸妆,直接钻进了被窝,开始 emo。
泪光和月光交织时,她突然想起这混乱的一天里,还有一个更为混乱的存在,那就是严亮。
那个男人看到她时兴奋不已,难掩喜悦,可她却无法回以相同的情绪,当她回忆起他的那一刻,有的只是慌乱。
“真的是,这也遇得到。”区歌皱着眉,实在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零八年,她二十三岁,前一年,她做了母亲,离了婚,还丢了工作,几件事情混杂在一起,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更糟糕的是,这之后的一年,她陷在新手妈妈的身份里,手忙脚乱地,顾得了这头,顾不好那头,迟迟未能找到新的工作。
没有收入来源,区歌只能借住在母亲家里。
徐孟春爱唠叨,她脾气也不好,更甚她离婚的原因是个雷区,横亘在两人之间,经常将双方引爆。
总之,那段时间她们母女总是争吵,而满了一岁的区呈琛,也生出了不少自我意识,开始变得易哭易闹且难哄,让区歌只想逃离。
区歌开始试着重入社会,却是处处碰壁。
决定做志愿者,看似是爱心之举,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在当时,她只想逃离原本的生活,那种走出家门回到家里都是无人接纳无人认可的生活,即使时间有限。
不得不说,那种被人需要,且力气有处可使的感觉实在是有够棒,也因此,区歌开始得意忘形,在同队的志愿者严亮对她表现出好奇和好感时,她没忍住,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假名字,并将相其言的履历稍微改动了下安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刻,她想象,这世上不再有一个读书差劲工作不顺婚姻也失败的区歌,取而代之的是堪称天之骄子的欧阳欣怡。
就如《命中注定我爱你》里的陈欣怡完成了从便利签女孩到魅力女强人的蜕变一般,她区歌也完成了蜕变。
必须得说,虽然那只是基于谎言带着自我麻痹的黄粱一梦,可确实让区歌得到了短暂休整,并汲取了些许力量,更幸运的是,她的下一份工作,就是认识的另一个志愿者给介绍的。
岁月不居,一转眼时间已过去十多年,区歌也早已把这段往事封存丢在了不常打开的回忆文件夹里,如今被人指着鼻子指认叫欧阳欣怡,她只觉得刺激且羞耻。
“欧阳欣怡。”她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开始纳闷自己当初是怎么想出这样一个中二且矫情的名字来的。
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