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二十分钟里,相其言和赵西南一起扶着许自豪上楼,下楼,过马路,在小区里穿行,再次上楼。
等到终于把许自豪放倒在床上,相其言感觉胳膊和腿都在抽筋。
“啊,不行,我累遭了。”相其言没再多看许自豪一眼,径直走出了卧室,走到客厅,准备坐下。
但因为是客人,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提前问:“我能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吗?”
“你请便!”赵西南在卧室里喊说,从柜子里扯了一条凉被给许自豪盖上后,才走了出去。
相其言在沙发上坐着,止不住的打量着屋内的设计和摆设。
和相其言租住的老小区不同,赵西南住的这个小区新建成没几年,户型和布局都是不错,而赵西南也很用心,没有辜负他建筑设计师的职业身份,把这个家装点的别有韵味。
屋子走的是新中式风格,相其言暗想,这审美跟那主人的年龄是真不相符。
新中式风格难免会略显沉闷,但赵西南的心思却很巧妙,沙发坐垫、靠枕、窗帘上都缀有一些用蜀绣编织而成的小玩意儿,动物、植物、符号……并不拘于种类,但都小小的,隐秘性很强,既不会喧宾夺主,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客厅的灯光也是柔和的黄,在一定程度上让满屋的胡桃木家具有了温度。
沙发后的一整面墙,做成了大大的展示柜,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摆件,造型奇奇怪怪,很独特,相其言歪着脑袋向后看,看到了装着双翼的时钟、带支架的放大镜、古铜色的会摇摆的悬空沙漏……这一角,就跟主人很像了,带着童心。
“那个……”赵西南走出卧室刚好看见相其言看自己家看入神的表情,没忍住臭屁,“寒舍还可以噻?”
相其言没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起身,摸了摸沙发旁单独放着的那把椅子。
“苏州椅,你很喜欢吕永中啊?”
赵西南双眼立马放光,“你知道这把椅子?”
建筑学庞杂,城市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家居设计虽不至于泾渭分明,但终归还是有认知壁垒的,当时严亮来他家做客,指着这把椅子只说平平无奇,全然没发现它的美妙,它在造型上借鉴了明代圈椅圆满形式,同时还把苏州园林的窗棂、小桥融入在了椅背设计上,另外这椅子在功能上也下了工夫,将建筑结构力学运用的恰到好处,网状结构的形式,给人体的腰部提供了很好的包围和承托。
“嗯,有次去上海出差,有幸听了吕永中老师的讲座。”
“我也很喜欢吕老师,这把苏州椅,还有那个茶台都是他设计的作品。”赵西南略微兴奋,开始带着相其言在屋子参观,介绍着他用心淘来的家具又或是小摆件。
相其言对此饶有兴致,跟在赵西南的身后这看看,那摸摸 ,时不时的还会抛两个问题过去。
赵西南在这一问一答中,感觉相其言和自己的审美、理念都高度一致,而他也愈发的刹不住车,打开了一般不许人入内的卧室,继续向相其言介绍着,他在敦煌博物馆小程序上 DIY 的挂画,还有他从土耳其扛回来的羊毛地毯,以及……
“你试下这张床,这张矮床是我亲手做的,当时我在市场上淘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后面我就干脆自己设计了下,然后托人找了上好的柚木来……”
赵西南开始无巨细的讲述他做床的过程,末了还不忘再次邀请相其言来体验。
相其言不由愣住,她也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带去卧室请她体验他的床,这是多么暧昧又旖旎的事,偏偏当事人的目光澄亮,看不到一丝的猥琐和调戏,她又看了一眼那床,线条流畅圆润,只高出地面五六厘米,床的一圈,还有床头都做了灯,特别是床头的灯,做了木雕镂空的外罩,灯光打出来,别有意境。
“怎么试呢?我躺下?”相其言问,脑袋也一时宕机,没想这话说出来有多暧昧,只觉得对方是真的诚心实意的在给她安利一张很好的床。
但赵西南却在这句话中石破天惊的惊醒了。
“啊,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单纯的向你推荐这张床,还有床垫。”
“嗯,我知道,所以我怎么试,躺下看看?”
赵西南开始着急忙慌的解释,相其言虽然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已不可避免显得奇怪。
“躺下也行,坐下……也行,你随意,我……我不是非要让你躺下。”赵西南感觉双颊温度在不断升高,庆幸自己进入卧室后只开了地灯和壁灯。
“嗯,那我就坐一下好了,我穿着外衣,没事吧?”相其言决心还是不要辜负对方的真诚推荐,同时赵西南突然的窘迫也实在有趣,不能轻易放过。
“你随意,反正我也该换床单了。”赵西南看相其言似乎没多想,放松了ꎭ꒒ꁴ꒒些,但这句话说出口后,他又后悔了,赶忙再接上一句,“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嗯,我知道。”相其言快憋不住笑了,她怎么才发现赵西南有如此纯情的一面。
“我坐下感受下哈。”她又说,但屁股还没来得及挨着床,隔壁卧室醉酒睡着的许自豪突然不适时宜的喊了一句梦话。
“你们要做啥子!”
相其言忽然闻次声,吓了一激灵,差点没坐到地上,赵西南背脊也一僵,绷直了站定在原地,是动也不敢动,甚至于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两人做贼心虚的沉默了一阵后,都不愿再跟眼前的这张床纠缠不清了。
“那个……你这床看起来真不错,我就不试了,等以后我有需求直接找你设计定制。”
“好好。”
相其言说完,忙不迭的走出了卧室,赵西南见状也跟了出去,可两人回到客厅,气氛也没能恢复正常,相其言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故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装作吃惊的样子,“哎呀,都这么晚了,我先回家了,我表弟,就麻烦你了,真的感谢!”
“那我送你。”赵西南松了口气,一个箭步上前把门打了开,样子不像是在送客更像是在赶人。
然而今晚的尴尬还在继续,相其言本不想让赵西南送她出门,但赵西南却很坚持,称小区有好几个出口,怕她走错,相其言也只得答应。
他们进入电梯后,默契的各自占据一角站着,而后默默无言,而电梯只下行了一层,便叮咚停了下来,门打开后,外面分别站着赵东方、徐宁、黄美珍和赵耀。
电梯外的四人都是眼前一亮,而电梯里的两人则是身子一滞。
“哎呀,你是……那个妹妹?”黄美珍率先开了口,很是惊喜,心底更确定儿子有了新恋情。
赵耀落后一些,赶忙求问:“这个妹妹是?”
黄美珍:“就是上次你儿子喝醉,照顾他的那个。”
夜不归宿那次,赵耀心里了然,立马也喜笑颜开,“哦哦哦,是你啊,哎呀,早就听说你了,见到你太开心了,我是赵西南的父亲,赵耀!”
相其言不想自己在赵家已经有了名号,一时无措到想要挠地,“啊,上次我……”
她想解释,赵西南也想解释,可赵东方和徐宁的质问来的更快。
赵东方:“你是带言姐回家了吗?”
徐宁则问的更直白更犀利,“你们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吗?”
*
相其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赵家父母实在热情,并且先入为主的情绪很严重,在听赵西南解释说他们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时,都只抿嘴暧昧的笑着,像在说懂懂懂,我们都懂,而在听说相其言就住对面小区,还是徐宁的表姐后,他们又换上了一种满意的笑容,似在说这就是缘分啊,果然没有错……
几句寒暄过后,赵耀更邀请相其言去他家吃宵夜,赵西南眼见父亲摆出认儿媳的架势,赶忙挡在前面,为相其言找了一大堆借口,说她已经吃过宵夜了,今天累了一天,明早还有会,需要好好休息,而后他更跳出电梯,把徐宁推了进去,然后手快的按了下行键。
黄美珍和赵耀的渴望一下被摔碎,都是有些失望,但总不能追下去,于是只得对着赵西南发泄,一人给了他一下。
“没谈?没谈你那么了解别个,连她今天好累,明早开会都晓得?”赵耀是完全不信赵西南。
黄美珍则是怒其不争,“也不晓得你谈个恋爱咋就那么别扭,非要搞这么多波折出来。”
他们说完,摇着头就转身回家去了,唯有赵东方还留在原地,无不怨念的看着赵西南。
赵西南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处发泄,见赵东方这么看他,也附送了他一个暴栗,“爪子你要?”
赵东方没退缩,反而将小胸膛挺得更板正,批判道:“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明知道我喜欢徐宁,还跟她表姐走这么近,你把我们的关系弄得好乱哦!”
小孩子的感情为什么能这么直白,接近于横冲直撞,勇敢的叫人羡慕,赵西南一愣,本想再给赵东方一掌的手悬在了半空,最后只温柔的落下,转而揉了揉他的头发。
“莫挨我!”赵东方还在赌气。
“你啊,还是莫想那么多,好好学习吧,年少的感情,可以是动力,但大都没得未来。”赵西南摆出大哥样,开始劝说。
赵东方哼了声,并不当回事,反而说:“当下才最重要,未来也是我们的。”
赵西南无语了,“……”
赵东方又接着补刀,“反正再怎么我未来都不会像你。”
“像我什么?”
“你个人想。”
最后被教育的人还是赵西南,这叫他郁闷不已,没等电梯上来,便吭哧的爬了一层楼回家了。
回到家中,坐倒在沙发上,昏黄的灯光更衬得赵西南的心事昏沉,沉思了一会儿后,赵西南拿出手机,拨通了严亮的号码,可嘟声没几下后,电话就被对方按断了,赵西南不愿放弃,又拨通了两次,结局却都是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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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其言也是要疯,一是她回到家后才发现她只顾着买花而忽略了家里一个花瓶都没有,二是徐宁不停跟在她后面念叨着追问她跟赵西南的关系。
相其言不理徐宁,看着面前艳丽的各种花,想了又想后,决定先到楼下饭店要些空酒瓶过渡下。
而等她抱着一箱酒瓶重新爬回楼上后,只看见徐宁坐在桌边正专注地修剪着花枝,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啊,她今夜,脑子都要炸了!
相其言看着安静下来的徐宁,终于放松,坐到了她跟前,不想下一秒,徐宁的讨问便又跟上了,“你跟赵东方他哥,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情况?”她如是问,而后又无不嫌弃的说:“你现在不回答,以后也还是要回答,就像你出去溜了一圈,不还得回来面对我。”
相其言当真气短,调整了下呼吸后,开始服软式的解释,“姑奶奶,我和赵西南,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加工作伙伴!”完后又顺便说了下许自豪在他家借住的事。
徐宁听后没马上吭声,先咂摸了一阵后,才又开了口,带着斩钉截铁不容有疑的语气问说:“那赵东方他哥喜欢你,你有感觉吗?”
“什么?”相其言插花的手一个偏差,把花插到了瓶外。
“你真的,多去找赵东方补补课,少想点这些没影踪的事吧!”她顿了顿后,又指了指凌乱的沙发,命令,“还有,你快些把这些东西给我收拾利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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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花和徐宁都安排好,相其言终于能倚在窗边安静的发会呆,感叹,这鸡飞狗跳无比波折的一天可算过去。
但有时为了外界干扰,人便会开始自寻烦恼,徐宁最后的几句话就如同一只猫,抓乱了她心里原本码得整齐的毛线团,她无从辨别赵西南是否真的对她有意,可却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她今天,又或是她近来看赵西南都会有一种眼睛挪不开的感觉。
像他工作时表现出的严谨认真,像他运动完后亮闪闪的笑容,像他和赵东方掰扯不清后表露的傻气,以及时不时便双手奉献上的真诚劲儿……
相其言以为自己的心意不该变换的如此之快,才送走于智昂没多久就转而去想新的可能性了,她有些苦恼,忍不住去找云杉杉、李里倾诉。
云杉杉也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表示,“你从来都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相其言语塞了,云杉杉又接着剖析,“你只是不容易处理好亲密关系罢了,当喜欢进一步发展为爱,再或是更往前一步,你就不知道该该怎么办了。”
这话再次戳中相其言的痛处,她又不由地想起了于智昂以及前两任男友,想对有些爱情悲观者来说,开始即意味着结束,而对她来讲,开始即意味着她在亲密关系里的失败又一次被验证。
该如何调和极度自卑与极度自尊之间的比例,该怎么尽量不那么敏感,该怎么在争吵后做修复……
这些课题,没有人教过她,她自已亦是寻不到其中奥秘,次次失败,头破血流后了两三次后,终于开始有些信邪。
相其言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别再自寻烦恼的好,先把工作上的事加加紧,多赚点钱的好,以免真的孤独终老,另一面,她又想,她总不能真的留成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