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其言在快到家是又拐去了别的地方,她想吃点什么还想喝点什么,却又怕偶遇赵西南,只能舍近求远,去了九眼桥的一家 live house。
汪振学突然开门见山,她则还需时间缓冲思考。
汪振学说他知道相其言为什么来这,也清楚她并不想留在这,而他则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前提是,她也得按照他的方式规则处事,帮他做好团队转型也更快的做出些成绩来。
相其言当时警惕的没先吭声,无论汪振学知道的是怎样的事实,被直属上司这样拿捏都多少叫人心悸。
不过汪振学接下来却没再提他知道的是些什么,他又换上了很温和的笑容,开始跟相其言谈现在的团队氛围,说他很理解她跟严亮这么迅速便建立了情谊,“严亮很有能力,也很有个性,还重感情,跟他一起工作是件很愉悦的事情,也容易收获一些所谓的成就感。但你要清楚,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乌托邦,不可能撇开经济效益一直跟你谈理想,或许你觉得成都的竞争没有北京那么大,可以适当躺平,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事实并不是这样,糟糕的大环境下谁又会比强上一些呢?哪怕顶着安逸之城的称号,疫情之后,相其言也能切身体会到这里的变化,一是这座城市在主动地扩张在主动地招揽人才,二是亦不断地有人从北上广逃离至此,而这个城市能够提供的机会总共就那么些,并且还伴随着各种变数。
“你是个聪明人,也很有能力,我看过你在北京做的一些项目,很漂亮,我想那里加上这里的履历,一定能让你去到更想去的位置,这么说吧,我不吝啬给你更高的职位,但前提是在推行新规的事上你不可以再站在我的对立面,另外,天富的项目不仅要保证中标,预期利润我还要你再帮我想办法争取出五个 percent 来。”
五个 percent?不如给你来五个巴掌印!
相其言憋闷地喝了口酒,却全然不是那么个滋味,她想不通,怎么这酒这么贵还没家门前小摊售卖的好喝。
同时让她想不通的事还有许多,比如她明明是怀抱着了不得的野心来到这里的,结果却是和严亮搞了个乌龙的‘职场斗争’,接着她也放下了防备忘记了初衷,开始顺其自然不紧不慢的推进着手里的工作,好似成都便是她的归途一般。
可如果家乡不算是归途,她的归途又在哪里呢?曾经相其言以为是北京,在北京,她可以远离叫她感觉负累的亲情,也保持相对独立的人生,相应的代价则是她得不容有怠的冲锋陷阵,为生存马首是瞻,就算是遭遇了职场性骚扰也得隐忍。这么说来,这归途好像也算不上是好归途,不过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而现在更叫相其言苦恼的是,回来待了几个月后,她发现她骨子里还是最眷恋成都的烟火气,这里有她熟悉的一切,有她曾经向往的生活,还有渐渐熟悉起来以后也不再觉抵触的区歌、许自豪、和徐宁……
少时,她根本不想做什么乖巧学生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她也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北上广精英女白领什么看起来很厉害的人,说到底,她长到了三十岁,还是没摆脱她最讨厌的‘角色扮演’。
相其言并未立马回复汪振学,但她隐约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可选的余地,跟徐孟夏的矛盾激化成这样,以后的日子怕不会好过,溜之大吉方为上策。
而就在相其言借酒消愁的这期间,相志军的电话轰炸也是很凶猛,并还时不时的发来几条信息。
相志军:【你赶紧的抽空回来给你妈妈赔礼道歉,她这次真是气得不轻,哪怕你有理也放后再说!】
相其言脑子不是脑子的,唯有先逃避,她把手机调了静音扣在桌上,看不见便当不存在,而等她准备回家,把手机再次翻面时,却发现,过去的两三个小时里,继相志军后,蒋葆儿也给她打了 N 个语音,这便有些不寻常了,相其言预感有事发生,忙回拨了过去,而几下滴声过后,她只听见那边蒋葆儿着急带着哭腔的声音。
“喂,言姐,你快来一趟吧,许自豪他出事了。”
相其言挂了电话,没做多想,付了账便冲出了酒吧打车去找许自豪,巧的是,她刚坐上车,区歌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喂,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的支持。”
相其言扶额,想这真是一个多事之夜,但她可来不及听区歌具体要表什么决心。
“你先歇歇。”她说:“许自豪住院了,你要没事的话,一起去看看他吧。”
*
区歌临出发前,又跟相其言确认了下许自豪的情况,在知道他还死不了后,果断选择了绿色出行的方式,毕竟她马上就要去实施一个伟大的计划,每一分钱都须得花在刀刃上。
这是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的忙碌之地,悲喜在此交织没有片刻的停歇,相其言第一次在深夜光顾医院,竟多了些忐忑又新奇的感觉,在穿过大厅时她还偶遇了一个突然破羊水被紧急送来生产的孕妇,而她则忍不住驻足观望了下,想生命初始大概是人生最美好的一瞬吧,所有人都期待,当事人则懵懂。
后面还是蒋葆儿的又一通语音打乱了她的思绪,让相其言想起所来是为何事,她于是赶忙往电梯口走,按照蒋葆儿给的楼层房间号找到了许自豪所在的病号房。
饶是有了些心理准备,相其言还是在看到左胳膊挂着绷带,左腿打着石膏,头上缠绕着纱布的许自豪时震惊了。
“怎么这么严重?”蒋葆儿在电话里只说是伤了胳膊和腿,但现在看起来说是半身不遂都不为过。
“就……”许自豪看见相其言,激动又委屈。
相其言则一时没控制住,嘴快一步的问:“是蒋伯父叫人打的吗?”方才她在电话里就想问来着,却怕蒋葆儿尴尬。
“才不是。”蒋葆儿:“是他自己的亲爸妈。”
“什么?三姨和三姨夫吗?”相其言实在是不能相信。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蒋葆儿的 show time,她对着相其言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许自豪是如何下定决心回家偷拿户口本和银行卡,又是如何悲催的被徐孟秋、许大强逮了个正着,以及慌乱之中,许自豪又是如何逃跑,如何逃无可逃最后被逼至楼梯间然后摔下楼梯受此伤害的全过程。
“本来是没头上这个伤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爸,背着他下去坐电梯时,他妈硬是推了他一下,他头直接就撞在了门上,而那门刚好翘了一角,直接就把他的头划了好大一口子,你说说,哪有这样的父母,孩子都已经受伤了,还不忘忙着先泄愤!”
蒋葆儿这个女孩,多少有些说段子的本领在身上,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很到位,表情也是生动,硬是把她身后一脸悲催的许自豪衬托出了些许的喜剧感,相其言看了,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知否》里大娘子向母亲哭诉时的场面。
——“原来你真的不疼我!”这大概也是许自豪此时内心的写照吧。
相其言心情复杂的听完,但过了良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转过身去慰问伤者,“你还好吧。”
“言姐!”蒋葆儿则很不满意,她急需有人跟着她一起批判许自豪的父母,好抒发她心里的不快。
“你注意点身体,别太激动。”相其言看着对方已有些微隆的腹部,多少有些担心。
“我就……就是心疼许自豪,许自豪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他啊?天下,天下没有这样做父母的……”蒋葆儿说着又有些激动,抹起眼泪来。
相其言知道她是真的心疼许自豪,而作为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在许家这个‘有悖于常理’的三口之家所受的冲击也一定是巨大的。
“葆儿。”
相其言看了眼时间,想先将蒋葆儿安抚好,让她回家歇着,无论怎样,总不能让孕妇守夜吧?她决定等等去问下有没有护工,而就在她开口之后,另一个声音接连响起。
“兄弟,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吧!”
是赵西南!相其言闻声惊讶的转过头,想,不是,怎么哪哪儿都有这人啊!
赵西南则仿佛提前洞见了相其言会有的反应,一双狡黠的眼定定地望向她并得意的笑。
蒋葆儿则解释:“我前面联系不到你就又找了西南哥。”虽然已经从赵西南家搬离,但他仍是许自豪、蒋葆儿在遇见事时相信和依赖的人。
而赵西南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一面将果篮和鲜花放下,一面对许自豪说:“别担心,我问了医生,除了腿因为骨折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外,头部和胳膊的伤差不多就能痊愈,还有,我刚请了个护工,葆儿怀着孕,你姐姐是女的照顾你多少有些不方便,我和她又要上班,所以只能如此了,你别觉得受怠慢啊,期间有什么想吃的随时跟我说。”
这一系列的操作,俨然一副家庭主心骨的模样,而他在说方才那话时,重音很刻意的落在了‘我和她’三个字上,相其言瞬时被拨动了心弦,再看一旁,许自豪跟蒋葆儿都笑得一脸暧昧。
“谢谢啊,等等我把护工的钱转给你。”相其言公事公办的说,要划开距离。
门外,第三位访客区歌姗姗来迟,恰好听见这话,不由紧张,“怎么还要请护工?这么严重吗?还有叫我来不会是要 AA 护工费的吧?”
相较于相其言,区歌非常地擅于提供情绪价值,她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握着蒋葆儿的手同她一起痛斥了那对‘不称职’的父母,算是多少疏解了蒋葆儿心中的郁结。
随后,她又真情慰问了一番许自豪,说护工的钱她就不 A 了,但区呈琛就要放暑假,她倒是可以把他送来照顾他。
“话说,你们俩真的很般配啊,做事都周全到一起了,又是果篮,又是鲜花,还有护工,倒显得我很没有做长姐的样了。”
区歌又说,赵西南随后在暗地里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相其言并不知道这两人已暗通款曲,区歌更是已经暗里称赵西南为妹夫的事,被这么一说,只觉心乱。
*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零点,相其言、区歌、赵西南站在电梯间,接二连三的打起哈欠来。
“你喝酒了啊?”区歌凑近相其言嗅了嗅,又说:“你也是的,早些坦白多好。”
“还不是因为你。”相其言小声的说,想起这所有的一切还不是因为她们之间暗戳戳又戏太多的较量而起。
“什么?”区歌没听清。
相其言也丑事不说二遍,换了句话,“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妈,哭到我妈那里了。”
“哦。”
相其言不预备往下问了,一颗心脏的承载毕竟有限,区歌则是突然一声叹息,说:“原来我不觉得,但现在想来,我们表姐弟三人,跟父母之间好像都是八字不合呢,你呢,是觉得二姨对你管教过严,还爱对你进行情感绑架,我呢,则觉得我妈对我太没要求了些,甚至还要我没有下限的妥协,但我们都没有许自豪惨,我早就想说来着,三姨和三姨夫对他好像真是没有一点爱。”
“是吧。”相其言亦有同感,先前了解不多时,她只觉得三姨和三姨夫只是脾气暴躁不太会表达爱,但近来的种种却让她觉得这对父母既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也不喜欢自己作为父母的身份。
“我能理解畸形的爱,压迫的爱,却真的不太懂不爱。”又思忖了下后,相其言说。
“哎,反正就挺无解的。”区歌又打了个哈欠,在电梯到达一楼时,她率先走了出去,然后转身接着说:“但不管怎样,我要开始尝试去做一个能被孩子喜爱也能被自己接受的妈妈了。”
区歌说这话时表情难掩困倦,但眼睛却是亮亮的,似装载了无限星辰般,相其言看了只觉动人,这才想起来去问:“你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重大决定。”
区歌却不肯这么快公布了,只说:“你等着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