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其言的前一夜过得无比憋屈。
她从床下爬出来时,不小心扯到了腰,直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还不算,为了不被徐孟夏、徐孟秋抓包,她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敢蹑手蹑脚的偷溜出去。
路过客厅的黄花梨茶几时,那东西似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报复相其言方才的‘糟蹋’,直撞得她右脚大拇指咯嘣一声。
等相其言忍痛赤脚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口时,借着昏暗的路灯一看才发现,右脚的小半边都红肿了起来。
祸不单行,时间太晚,很难打到车,相其言在路边等了许久才花高价叫了一辆专车。
这样一波三折地终于回到家门口,相其言只觉得今晚的一切真是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要去捉弄陈家人,大可不必做心虚的逃跑。
再想起明天一早还有会,她更是累到要原地瘫倒。
偏偏这烦躁的时刻,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叫住了她。
这么晚被人在背后叫住多少有些渗人,相其言迟疑地转过身,只看见赵西南坐在路边的烧烤摊旁,一盘烧烤配一瓶酒,似有要将闷热夏夜消耗完毕的架势。
“一起吃点啊?”赵西南热情邀请。
相其言根本没心情,声也没吭,直摆手拒绝。
赵西南没死心,继续问:“真不一起啊?今天……”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对方便甩来一记眼刀,顺便还板正的教训他起来,“这都几点了,少吃点吧,小心消化不良,还有不能喝酒就少喝点吧,别喝醉了又乱碰瓷!”
相其言太瞌睡了,没耐心的乱发一通脾气后,便踉跄着转身进了小区。
赵西南被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一番后,无不懵懂,再拿起手中的小串,只觉得滋味不再。
而更要不得的是,方才相其言的坏脾气和严肃让他有一阵很是紧张,眼下人走了,他的心境仍不能平复,竟突然开始打起嗝来。
*
相其言并不知道自己前一晚的不忿害得一个人打嗝打到四五点,几乎是一夜没睡。
而她本人虽然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但早起后一套 HIIT 配合着两杯美式,还是迅速变得精神起来。
今天是她调来成都后的第一次提案,意义重大。
先前的充足准备不算,临出门前,相其言又将手机壁纸换成了‘过儿’,才终于心安了一些,正所谓迷信也能称之为一种信仰。
早上开会,这让林栗、陈若愚、何大志非常的不适应。
他们这个行业,下班时间不很固定,有时熬到凌晨也是有可能的,因此早起便成了一件分外痛苦的事情。
原来严亮可以独掌大局时,对他们是极为‘纵容’的,但那所谓的二把手来后,他们相对平衡的工作状态逐渐地被影响了。
林栗不止一次在他们三个人名为‘大智若愚和伶俐人儿’的群里吐槽,说相其言好似一张行走的卷饼,走到哪里都散发着卷尽一切的气势,实在叫人有压迫感,想要逃跑。
“我发现了,凡是从北上广深那些地方过来的人,身上都自带压迫感,压迫自己不够,还要压迫别人,干嘛啊这是,工作嘛,在规定时间内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不就行了,非要制造高强度重负荷运转的状态,这不是消耗自己也怄死他人嘛!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就她每天在公司的时间最长,并且看到我们晚到或早走时还会掉脸!”
林栗噼里啪啦一顿说,何大志跟相其言的对接相对较多,对她的敌意倒没有那么大,反而为她解释,“正常吧,北京压力大,如果没结婚没房没车没安定下来没有深厚的身家傍身,工作就是最大的依靠。”
“我不管,卷到我了,我就不乐意。”
林栗仍是不饶,汪大志则提醒她,“那你可能要不乐意很久了,我听说啊,她相当于是被下放过来咱们这边的,所以肯定是想卯着劲儿做出些成绩,好重杀回到吃香的华北片区又或是华南片区。”
“是吗?她是被下放过来的?因为什么啊?”林栗来了精神,她不常参与职场八卦,基本上是下班后便将领导、同事、工作群一概流放。
“听说是得罪了顶头上司。”
“就她?不可能吧,”林栗存疑,“你们又不是没看见,每次她面对汪振学多唯唯诺诺惟命是从啊,就差焚香将其供养了!”
“不过我也听到了别的说法。”陈若愚也开始供出他的信息,“说她其实跟前上司关系很好,甚至好的有点……而她来这里也不是被流放,是因为这里好升职,等样子做得差不多了就会平移回去。”
这个说法更符合林栗对相其言的认知,她立马拍手盖棺定论,表示,“肯定是这样!她的资历,想当副总监,在北京还得且熬吧?”
相对其他两人,汪大志跟相其言的接触更多,他总觉得相其言不至于此,“她做事很踏实的,工作也很有章法,不太像那种会投机取巧的人。”
“得了吧……”
林栗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三人刚步入大厅,便看见了不远处站在电梯口的相其言,于是默契的噤了声。
相其言的腰仍是有点痛,站在电梯前,一手提着包,另一只手扶着半边腰做拉伸,但转动间她余光扫见三位下属,又立马紧张了起来,随即站直了身子,想显示出一些气势。
不过因为用力过猛,相其言感觉自己的腰又遭受到了二次伤害。
她微笑着跟林栗、何大志、陈若愚打了招呼,以为自己将亲切又严肃的度把握得很好,但那三位却是哈欠连天,而林栗更是面色不善,只差没有讨厌写脑门上了。
相其言内心微微叹气,真心不喜欢这样的职场站队,特别是她还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她暗忖会议过后要跟大家详聊,哪怕不能将他们收编,ꎭ꒒ꁴ꒒也得让他们配合做好眼下的工作。
会议很快开始,除了汪振学、严亮、相其言及底下的三人团,还有汪振学一位所谓的心腹,一组的总监章佩佩。
相其言摇了摇手中的翻页激光笔,开始了演说。
全程一切都很顺畅,汪振学更在中途便称赞她,并且认可了她提出要联合有资质的建筑师事务所一起参与竞标的方案。
相其言有意将大融放在了最后介绍,算是压轴,而让倍感意外的是,当她放出大融的那页 PPT 时,会议室里气氛瞬时有了转变。
她能理解林栗、何大志、陈若愚的吃惊,为了保险起见她并没有跟他们说又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大融的推荐资料。
她也能读懂严亮脸上闪过的惊愕,毕竟是他故弄玄虚,一直渲染说 WE 和大融不能合作。
可她无法 get 到汪振学脸上突然挂起的严肃,以及章佩佩那似笑非笑略带戏谑的神情,可当下,她并无机会去探究,只能先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
终于到了最后一部分,相其言没再做过多的赘述,简单收了尾,然后做端正状,等待汪振学的点评,而在这之前,她又从章佩佩的脸上读到了新的表情,似是在等待看热闹。
相其言心一沉,心态变成了等待宣判。
汪振学手指在桌上敲了又敲,好几下后,才终于悠悠地开了口,带着质问地口吻,“相副总监是不知道大融在我们合作方黑名单上吗?”
相其言:“……”
What a fucking ***!
*
相其言刻意拉闭了百叶窗,颓坐在办公桌旁,一会儿胡乱揉着头发,一会儿把脑袋顶在桌面上。
原本她想,哪怕自己在这场职场斗争中称不上是王者,也不该是青铜,怎料真相残酷,她不仅弱爆了,还非常地蠢。
相其言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试图去复盘这场‘事故’,可过去半天,却不得一点思绪。
到了最后,她甚至阴谋论到底,想严亮和那三人的谈话是否也是有所预谋,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们在我身上安装了跟踪器和窃听器,我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做什么都是徒劳……”
相其言脑洞大开,就快要刹不住车时,手机突然作响,拿起一看,是徐宁。
徐宁似乎是怕相其言反悔,所以急着要让她上贼船,打通了电话后,直接问:“你这周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找中介啊?我在网上查了几家,但他们上来说得都是一些有的没的,问题多得也是烦人。”
这时的徐宁倒是显示出了应有的孩子气,有三分热度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周末吧。”相其言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算了下时间,说:“你平时不还要上课?”
“可以请假啊!”徐宁不以为意,“歌姐那边可以帮我请假啊!”
“你计划得可真是好啊!”相其言无不感叹。
徐宁在这时适时卖乖,嘴巴非常甜,“那也是遇上了两位好姐姐。”
“行了,你先给我好好上学吧,哪怕是出去读高中也要看成绩的你知道吧?”相其言有些无奈,挂了电话后,又多出一些恍惚来,想怎么自己这么快就扎进了徐宁设的陷阱里,并还带着些许宠溺的妈味。
*
严亮那边有些内疚,却又不知如何破冰。
他怪自己当时不该故意卖关子,可细想后发现相其言大概是对他产生了误会,以为他有意阻拦 WE 和大融的合作,才会有意地隐瞒相关信息。
误会发生的如此轻率又出人意料,但如何打开僵局却成了个难题,想了一会儿后,严亮给赵西南拨了个电话过去,想再组个三人局,借机把事情解释清楚。
不想赵西南听后只顾着幸灾乐祸了,他哈哈笑个不停后,说:“怪不得周老头这几天这么开心,还神秘兮兮的,感情是因为这事。”
“周老头是开心了,但汪大爷那张脸,简直不能更难看了。”严亮回忆着方才汪振学那拉胯的神情,忽然也忍不住的不厚道起来。
“哎,你说那位相小姐,有什么不能直接问出来啊?”赵西南百思不得其解。
“咱们不也没直接说吗?”
“那还不是因为这事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问一嘴,我讲都要讲吐了。”
说到这,赵西南跟严亮虽隔着电话,却异常默契,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有关汪振学和周荣之间的恩怨,是成都建筑行业的知名八卦。
他们两人算是天生的对手,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毕业后,更进入了同一家公司。
可这这世界上,相得益彰又惺惺相惜的对手总是少数,大部分人之间有的只是竞争,并且能力也是不相当,汪振学和周荣之间便是如此。
汪振学自认命理不凡,并且一路走来也确实顺风顺水,稳坐别人家小孩的宝座,直到遇见周荣,三两次交手后,便叫他生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不平。
而越不平便是越不服,因为这份不服,汪振学格外执拗的跟着周荣进了同一家公司,结果则是一轮又一轮的惨败。
后来,汪振学安慰自己说设计并不是他的强项,转去地产公司做项目,做管理,做到风生水起时,终于感觉找回了些许面子,而那时,周荣则自立门户开始单干。
对手变甲方乙方,正适合耀武扬威,汪振学也没有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主动找上门,说是要跟周荣合作,实则则是为了压他一头,不想弄巧成拙,他们合作的第一个项目便叫周荣和他的大融名声大噪。
汪振学感觉不妙,想往后退,却是不能够,公司高层已向他发了表彰并将大融列为重点合作方。
就这样又憋屈了好几年,又一次合作中,由周荣钦定的原材料供应商方却出现以次充好的问题,汪振学立马抓住机会终止了跟大融的合作,并还借机在业内传说周荣的不是。
周荣脾气向来耿直,听说后立马杀到了汪振学的跟前跟他辩论,吵到最后,又是汪振学落得下风。
周荣说汪振学这么多年就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自己身后,没点自己的追求,哪怕当了甲方,也还是要靠自己去打天下,没意思透了。
“你哪次跳槽不是把老子捧得老高来帮你撑场面,结果一站稳脚跟就开始摆谱,太没脸没皮了!”
这于汪振学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他当下拍了桌子,放出狠话,说如果再跟周荣合作一次,就去吃屎。”
这话说得很冲动很粗鲁,本不该作数,可当时两人吵得过分投入,等到汪振学把人送走时,才发现他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门外则聚集了大半个公司的人,在看热闹。
丢脸丢到这份上,汪振学自知已无退路,当场便命令手下的人将周荣和大融列入了合作的黑名单里,而眼下,好几年的‘相安无事’算是被打破了。
相其言闷闷不乐了一整天,到了下班时,刻意错峰晚走了一会儿,不想刚走出办公室,便遇见了几位同事,他们在跟自己打招呼时,嘴角明显地在往下压。
更让相其言大呼完蛋的是,又走出没几步时,汪振学突然迎面走了过来。
要死!相其言心跳止不住的加快,可汪振学却一改上午时的严肃,面带微笑唤相其言,“小相啊,就知道你还没下班,走吧,一起吃个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