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徐宁的前途问题,大家一时都变得谨慎起来。
徐宁又说:“原本我爸妈在的时候就想让我出国读书,现在兜兜转转一大圈,也算是绕回到了原计划里吧。”
徐安点了点头,称:“我去深圳后,爸爸每年也一直有给我转账,只是我妈不让我碰。你们都知道,她个性强,我呢也不愿意忤逆她,所以这钱就就干脆用于支持徐宁出国读书吧。”
“那也是……”徐孟夏还是很迟疑,“你把徐宁接过去,丽娜怕是不会同意吧?”
“我会试着说服她,说服不了也没关系。”徐安无谓地摊了摊手,表示,“我得纠正下姑姑们刚才的说法,我不是个孩子了,这就意味着一我不会把大人们的过错强加到一个孩子的身上,二我有能力为我做出的决定负责。”
这个时候的徐安,倒有了一些那天大战陈家人时的强势气场。相其言感叹,同时又想徐安和徐宁大概一早便对好了各种话术,今天不管他们提出怎样的异议,他们都会有说辞。
而她一时也说不清留在成都和去到深圳,究竟哪条路更有利于徐宁的成长和未来。
“这样吧,这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徐安你也给我们点时间好好地想上一想。”最后,相其言决定使用拖延战术,“总归,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想让徐宁过好一些。”
*
接下来的饭局,徐安又恢复成了最初温文尔雅的模样,把各位大人哄得眉开眼笑,只是气氛最终不复方才了,大家虽然笑着,但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得劲儿。
相其言想,这下这群大人总该有些明白了,即使是一个孩子表现得再让他们欣慰,也是不能够百分之百顺他们心意的。
更何况……
她看了看徐安,总觉得不管是那天的他,还是今天的他,都多少带着面具,她无法摸清徐安的大概性格,哪怕很想与他亲近,还是先感到犹豫。
眼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相其言悄悄退出包厢去结账,不想服务员却告诉她徐安已经在饭前预存了足够的餐费在他们这里。
这周到,也真是没谁了,相其言于是只能怎么来怎么回去,包厢里,大家正在收尾,徐孟夏把徐安拉近了家族群里,并且安排起了接下来几天的日程,明天去谁家吃饭,后天又去谁家吃饭。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你二姑夫做的酥肉汤跟回锅肉了,这次都给你安排上。”徐孟夏说,那喜庆的神情就像是在过年。
晚餐结束,长辈们在徐安的坚持下先行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些平辈。
相其言想了下,让许自豪、区歌带着徐宁先走。
“我们聊一聊。”她对徐安说。
徐安点了点头,说:“好。”
相其言其实也没想好要跟徐安说些什么,两人在酒店的酒吧坐定后,她随手从包里掏出了那张他们四人的童年合照,递给了徐安。
叫相其言意外的是,她没能记起的合照背景,徐安却是记得很清楚,“啊,你当时不是刚洗完澡,你是掉进公园的荷花池里了,当时我看中一片超大的荷叶,你去帮我摘,结果不小心就扑通栽进去了,当时我怕挨打,你也怕挨骂,我们还一起撒谎说是许自豪不小心推了你一下。现在想想,当时我们怎么这么怕大人,你从荷花池里挣扎着爬上来,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反而表现得如临大敌。大人也是,看着我们狼狈回去,也不先说安慰两句,各自拎起自家的孩子就是一顿打屁股,我记得你当时叫得尤其惨烈,反复强调你是去看着大家的,你也不想去荷花池玩的……”
更甚他将细节描摹得也很生动,相其言没法怀疑,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我小时候就这么奸猾呢?”
“哈哈,那你以为呢!”徐安笑,而后说:“不过总体来说你是最讲意气的,不到巴掌落下,不会出卖我们,不像许自豪,一见到大人就开始甩锅,嗯,还有我。”
“啊,我真是好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相其言很开心能找回这样的一段回忆,她想她的记忆真是糟糕,怎么净揪着成长后几年的不快乐去记忆。
“言姐。”徐安突然叫。
“嗯?”相其言为这个称呼感到恍惚。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你如果有空,陪我去给我爸上个坟,到时候我们再详聊。”
*
那声言姐,久远又久违,在相其言回家的路上,不间断地敲打着她的心间,与此唤醒了许多尘封的回忆。
她逐渐记起,她、区歌、许自豪、徐安一起追逐打闹欢笑不断的样子。
原来她也有过很漂亮的公主裙,也很骄傲跋扈过,经常把许自豪、徐安按在地上摩擦,和区歌互相叉腰对峙,非要在谁的头花更好看上分出个高下,那时她对他们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被反复教导要保持谦让。而他们调皮起来,亦是把她头发揪的生疼,区歌也是,动不动地便跟她闹冷战……
总之,他们一起真的无忧无虑很真实地快乐过,上一秒吹着泡泡,下一秒互吐口水,胡闹又肆意,仿佛天地都可以任他们肆意遨游。
可是为何长大后,她便只记得那压抑的青春期,不在身旁的父母,做不完的试卷,听不完的教导,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因为,长大这件事太痛苦了吗?以至于哪怕她曾拥有足够多的快乐,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磨灭了。
相其言下了车,仍旧有些恍惚,她远远看见按照约定在楼下等她的赵西南,立马快步走过去,将他紧紧抱住,不发一言。
赵西南被她的这一举动吓一大跳,但也不多问,只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袋,当做是慰藉。
过了许久,相其言才将头从赵西南的胸口抬起,声音囔囔地,“你都要把我给摸秃了。”
赵西南见她情绪好了些,这才问:“那你说说出什么事了。”
相其言眼角有些湿意,她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却还是没办法哪怕稍微准确地描述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只是……感觉失去了些什么,并且觉得,还将错过些什么。”
*
当相其言回到家时,徐宁正坐在沙发上,一看就是在等她。
“姐,我们聊一聊。”她用了很正式的称呼,而相其言的第一感觉竟是有些想逃。
可徐宁却根本不给她机会,拍了拍沙发空位,便自顾着开始说话了,“你不是说希望我有什么事情都能跟你说吗?那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嗯。”相其言磨蹭着坐下。
徐宁:“嗯,首先必须得说,这段时间跟你的同居生活,我很快乐,真的,不过有多快乐,也有多不开心过,就是当听说你迟早会离开成都时,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开心过。”
“徐宁,我……”相其言没想到自己决定要走的事会对徐宁带来这样负面的影响,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她描述她的心意。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觉得对我有愧疚。嗯,事实上,西南哥,哦,不,叫姐夫吧。事实上,姐夫已经开导过我了,他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都得要学着尊重对方,允许对方的选择跟自己想要的不一致。我喜欢跟你生活在一起,是因为你对我好,也尊重我,从来不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也不会过分的怜悯我,容许我有试错地去生活,所以反过来,我也得尊重你,不让自己成为你的牵绊。并且有天我肯定也会有别的新的生活,也会离开你,那我就更不能因为我现在的喜欢去绑架你,说你一定要留下来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对吧?”
这话是徐宁的心路历程,更是她用来劝慰相其言让她也学着释怀学着放手的。相其言听后,只觉得无比心酸,她把徐宁带在身边,总希望她能有缓冲地慢些长大,可她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变得如此成熟又理智。
“啊,对了,姐夫还有句话说的特别好,并不是天天地随时能见面才叫在一起,心里时不时地想着对方也算是在一起对吧?”
相其言摇头,又点头,她已彻底张不开口了,怕一个音节便会带出眼泪来。
徐宁则表现得分外坚强和坚定,“还有,我也不是说去了深圳就不回来了,到时候不适应我肯定是会跑路的!另外,我知道你们还在担心我和徐安能不能相处好,嗯,我对这个哥哥感情其实也很复杂,可是他反复跟我强调,他不会让上一辈的事波及到下一代身上,并且我觉得我和他的脾气还挺相投的,有时候都还挺臭的,所以多个家人,多段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吗?理智告诉相其言是这样的,但情感上,她又觉得不是这样,她终于渐渐明白,一路上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那缕忧愁是什么了,她失去了一段很快乐很宝贵的童年回忆,并且很可能还将要错过徐宁日后的成长。
“我……”相其言呜咽了下,最后只张开了怀抱,示意徐宁靠近些,她想温柔地抱一抱她,抱一抱这个她不想让其长大的小大人。
*
相其言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天亮时,心里已有了大致的决定。
她想,如果眼下徐宁坚持要去深圳,那就让她去吧,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一个人,若日后,她改变了主意,她定会极力地帮她去安排。
她要做她的支撑,而不是总在关键节点告诉她这也不行那也有风险的人。
徐安看见一身黑还带着个大方墨镜的相其言时,第一句话便是调侃,“你这穿的比我这个儿子还要郑重些。”
他今天没有刻意地挑衣服穿,就一身淡色的休闲装。
相其言尴尬一笑,没有说她今天的所有打扮只是为了遮一遮红肿的眼睛和五黑的眼圈。
相其言借了赵西南的车来开,两人在去往陵园路上又买了些鲜花、水果和酒水。
算是准备完备,可停好车后,相其言才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徐孟冬跟陈小婉是合葬在一起的,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徐安,迟疑着该怎么说这件事。
徐安却又读心术般,先一步问出:“他们是葬在一起的吧?”
“嗯。”相其言的心在往下沉。
徐安则没什么进一步的反应,只淡淡地,“哦。”
“你……”
“我在不在意也就那回事,还是那句话,生死面前没得怨恨,更何况,比起对他的怨恨,我其实更讨厌我这些年的生活。”徐安说今天要跟相其言好好聊聊,这便展开了谈话,“自从去了深圳,我妈便没有间断地在向我进行‘仇恨教育’,什么你爸爸没良心,你可得好好听我的话,又什么任那个女人再厉害有什么用,都比不上我有个好儿子。儿子啊,你可得好好学习,要让那家人特别是你那个混账父亲后悔!儿子啊,你总算有出息了,我这也总算在那个男人面前挣回了一口气……总之,哎,烦都烦死了,你说,不都说离婚是为了追求另一段幸福吗?可为什么总有人要继续把自己陷在不幸里。”
通过徐安断断续续的描述,相其言大概拼凑出了他这些年的生活,很压抑,虽然母亲跟着亲戚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赚了不少的钱,可他们的生活总不能绕开成都的是是非非,哪怕后面他都去了加拿大,也未能有松绑。
“他们那一代人,大概不会觉得离婚是为了追求另一段幸福吧?相反,他们会认为,离婚是不幸的开始,而要想重新变得幸福,只能是比对方过得好,可好或不好,从来很玄妙。”
相其言和徐安走了一段路,终于到达徐孟冬跟陈小婉的墓碑前。
徐安配合着相其言将祭品摆放好后,却只是那么站着。
相其言不好多做指点,就安静地在旁陪着,而不知过了多久,徐安突然苦涩的一笑,说:“果然还是不行啊。”
“嗯?”
“我就不鞠躬了,他出轨犯错ꎭ꒒ꁴ꒒是真,我想要个父亲也是真的,这两者不相矛盾,可我也没办法让它们相互溶解,我对这个男人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
“理解。”
事实上,徐安能做到如此相其言已然觉得很了不起了,她时常觉得成年人并不比小孩来得理智,因为他们要处理的情感关系和情绪实在是太纷杂了,一不小心便会牵扯出各种怨恨嗔痴来。
“所以吧,我想说,你大可收起你的顾虑,我会对徐宁很好,因为我是真的很需要一个亲人。”
徐安又说,相其言一怔后,突然觉得在徐宁去深圳这件事上,她已彻底没了反对的立场,只是她仍忍不住的难过,就像今天不很作美的天气,早上开始便阴沉沉的,还时不时刮来的风还裹挟着些细小的雨滴,她的心,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