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其言闷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后,发现林栗的邮件已经工工整整地躺在邮箱,又没过一会儿,汪振学也给了批复,再过了一会儿后,OA 系统上,林栗已经提交了合同流程。
并没有旗开得胜的感觉,相反,相其言甚至压力山大,她这人就是这样,比横不一定比得过别人,但比怂得快一定稳赢。
于是,相其言在临下班前点了一杯奶茶,假装巡视工作般走到了林栗跟前,放下后,小声道:“给你。”
林栗今天一定程度上被相其言给震慑到了,眼下见到她不再嚣张的起来,甚至还有些别扭。
“哦。”她不冷不热的回,等到相其言回了办公室,立马抓起奶茶探究起来,担忧的问何大志跟陈若愚,“她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终于熬到了下班,相其言也不顾领导形象,第一个打卡下班冲出了公司,然后又迅速打车回了家,换上了 T 恤短裤和凉拖,悠悠然下了楼,准备找家冷淡杯喝上一杯。
过分巧合的是,她刚走到街口,便遥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
怎么又是赵西南!相其言开始为这一次又一次躲不开的偶遇感到厌倦,直到人走得更近些,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早说要请对方吃饭的约定。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相其言摸着脑袋假装望向远方,企图打开并不存在的隐形开关。
而对面,经过一天休整的赵西南,已经全然恢复了能量,看着想要逃跑的相其言,几步跨上前,问:“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相其言一脸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是吗?”赵西南见对方顺利上钩,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你怎么回来了?不说要请我吃饭吗?”
大意了!相其言羞赧片刻,强撑着反击,“那你不也回来了吗?明显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差也,我就是猜到你很可能说话不算话,才故意提前回来等你的,毕竟刚认识时你就放过我鸽子不是?”
“……”
这是没法翻身了,相其言沉默良久,最终不再挣扎。
“走吧,你想吃什么?”
赵西南:“我吃过了。”
“你说什么?”相其言面露很色,目露凶光。
赵西南抖完机灵后也很会顺坡下,“没什么,我开玩笑的,我没吃,我好饿,吃点什么呢?”
*
随着桌子被一盘盘菜摆满,相其言的食欲跟表达欲都一点点地被打开来。
虽然某个间隙,相其言会不由自主的想自己当下真是太落魄了,一整个心房的心事只能说与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听,可转念她又觉得当真没有比赵西南更适合倾诉的人了,他目睹过她不止一次的落魄,又清楚她在职场上的种种困惑。
所以没多费力,相其言便就着一小杯酒加几粒花生米,把白天公司发生的事一股脑吐出。
赵西南听后,先是哈哈笑,而后是仰天笑,最后是拍腿大笑,相其言的心事被他的笑声渲染得更加悲凉,忍无可忍之际,面无表情地,用劲儿拧住赵西南的大腿。
赵西南的笑声立马断电般地戛然而止,一旁,相其言若无其事的夹起一筷子龙虾尾,问:“好笑吗?”
“嗯。”赵西南非常诚实的点头。
“嗯?”
相其言作势又要上手,赵西南灵巧的躲开,却不肯屈从,“不好意思,是真的有点好笑,我着实忍不住。”说完,他又哈哈了几声,而后才终于肯收敛,清了清嗓子,道:“那么作为回报,我也给你讲个好笑的事吧。”
“哦,你请。”相其言兴致缺缺,并不抱期待。
赵西南也不在乎对方捧不捧场,将一张热情洋溢的脸贴近了些,说:“你知道严亮为什么剃光头吗?还有你知道他到了秋冬又会把头发留长吗?他对外说是为了夏天凉快冬天保暖,但其实只是为了气汪振学那个光瓢,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任你再有本事爬的再高又如何,能长头发吗?”
“……”相其言沉默着,想笑却又很嫌弃。
赵西南继续,“那是严亮和汪振学因为理念不合闹得最凶的一阵,他理了光头,还专门故意在一些重要的会议上迟到,不管汪振学问不问,都要解释一句说头发长得太快,所以每天起来后都得像刮胡子一样剃头。”
相其言终于没忍住吐槽,“你们真的很小学鸡哎,幼稚死了。”
“幼稚吗?”赵西南不以为然,还拿乔说:“是你太落伍了吧,不懂年轻人的职场态度。”
“这种态度我得先自我降智才懂的来。”相其言呛声说,顿了顿后,却又主动缓和了语气问:“你很讨厌汪振学?”
“谈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就是了。”
“可你还是很想跟我们合作。”
赵西南非常懂得巩固自己的观点,嗯了声后,表示,“我们年轻人的职场态度是这样的,就事论事,不跟你们绑定,大融很难吃下天富的项目,而我确实很想做天富的项目。”
接着,赵西南顺便说起了自己跟天富的缘分以及学习建筑的原因,说他小时候就住在天富附近,对那边有着天然难割舍的感情,还有他从初中开始学画画,写生的角度遍布成都的大小景色以及一些别有洞天的角落,而这一过程则逐渐地激发了他的野心,他开始不再只满足于做城市的纪录人。
“嗯,我要把我笔下的楼宇落实到这里,还有那里。”
赵西南说着,手往远处指了指,那模样很有少年气,相其言在旁看着,眼波流转。
赵西南说这些话则其实另有深意,他想既然他在无意间背负了来自相其言的信任,并接收了她心底的秘密,那么总该也回报些什么。
饭吃到一半时,相其言突然瞄见一个熟悉的,更确切的说,是一个熟悉的脑袋慢慢向他们靠近。
“严亮?”她没忍住先叫出了声,有些怀疑会否是自己眼花。
但来人确实是严亮,听见相其言叫他,他咧嘴一笑,而后不客气的坐到了桌边,顺便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锃光的脑袋,抱怨道:“这天气,真的闷热。”
因为已经知道了这光脑袋背后的秘密,所以相其言不再能单纯的看待他的这一动作,甚至不由地幻想起假如汪振学就在旁边该有多吃瘪,但她并不忘问严亮:“你怎么来了?”
“我叫的。”一旁,赵西南抢先回。
严亮又多解释了两句,说:“也是我听说你在,想着过来坐一会儿,白天我外出,都没见到。”
而后,他倒了一杯酒,举起后面向相其言,表示,“来,我敬你一杯。”
相其言狐疑着,没急着端起杯子,只问:“敬我什么?社死吗?”
严亮哈哈笑着,先豪爽的饮净了杯中的酒,后又将杯子二次斟满,“想了下,敬你之前得先自罚一杯,要不是我总含糊不清地故弄玄虚,也不会让一些事情变得那么复杂。”
相其言总算举起了杯子,语气里却仍有不忿,“你还知道哦,晚了好吗?”
“不晚!”严亮说话间,又干了一杯,放话,“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开放友好的好同事,特别是,赵西南这人,在工作上其实特备作特别拗,到时候我一定不遗余力的好好帮你对付他!”
“哎,你这什么话?”赵西南不满突然被 cue,站出来为自己正名,“我那叫敬业严谨好吗?”
“过了头就是作就是拗!”
“你不作,你不作能被汪振学压制那么久。”
“差矣,我这叫有节操懂坚持。”
“锤子哦,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
看着赵西南和严亮一言不合,又表现得如小学鸡一般,相其言在旁扶额,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行了,别吵了,没必要哈,反正很快你们两个我就都眼不见为净了。”
旁观了好久,相其言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在两人勉强晃了晃,企图树起止战旗,但赵西南和严亮根本不受影响,甚至他们都没太听清相其言说的话。
“你说什么?”赵西南勉强分出一丝精力问。
相其言却已无心回答,“没什么!”她摆手道,话音刚落,手机炸响,她摸起来一看,是父亲打来的。
这叫相其言的兴致彻底降至了冰点,想着相志军大概率又是来叫她先向徐孟夏低头认错的,她磨蹭了好一阵才接通电话。
“喂。”她有气无力的说,而手机那头先传来的却是一阵吵嚷的声音,听那阵仗像是有人在争吵。
相其言不由紧张起来,又接连喂了好几声后,那边才终于传来相志军的声音,“喂,言言啊。”他开口,语气里满是焦灼,“出事了,你快过来小面馆。”
*
相志军只一句含糊不清的出事了,而后便挂断了电话,相其言回拨了几次过去,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接着她又赶忙去打徐孟夏的手机,一样,也是没有人接。
这下,相其言着急了,忙不迭的招手唤服务员结账,同时调出打车软件开始叫车。
赵西南和严亮见状,都是热心,忙问相其言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
相其言猜想会不会是店里出了醉酒耍疯的人,于是秉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点头应了下来。
路上,相其言又轮流拨了几次父母的电话,仍是不通,这下,她愈发不淡定了,遇上红灯时,手抓着门把,恨不能直冲过去。
终于到了目的地,相其言利索的打开车门,然后箭也似的冲下了车,把司机那句‘妹儿,给个好评啊’甩在身后。
后面的赵西南和严亮,个子都是有些高,不利索的下了车后,也赶紧追了过去。
相其言刚到店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吵嚷声甚至是碗碟碎地的声音,她眉头一锁心头一紧,立马掀开帘子进去,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颇为混乱的场面。
相志军和徐孟夏被五六个人围卷在一起,而那几个人表现得都是凶悍,嘴里骂骂咧咧的,叫人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父母如此被欺负,相其言又恼又不解,想他们两人都是生活再简单不过的人了,怎么会引来这样的麻烦?不过这疑惑并未持续太久,下一秒,相其言便瞄见了坐在一旁,一副小人嘴脸的陈母,以及陈小伟。
这一家人,怎么阴魂不散啊!相其言把头发往后拨了拨,往前走了去,企图叫停这场混战。
“别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店铺,你们这么进来又摔东西又吵闹的,是犯法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拨开了两人,可不仅没能护在相志军和徐孟夏的前头,反而沦陷其中。
那群人只当来劝架的都不是好人,手指立马指到了相其言的脸上,骂说:“犯不犯法我们不晓得,但你们是真的缺德,是要遭报应的!”
“什么意思?我们做什么了?怎么就缺德了?”相其言慌乱间,犯了第一个大错,那就是试图去跟并没有理的人讲道理。
“你们做什么了?你还有脸问!”陈母在此刻气势磅礴的出场,几乎是弹射着站到了相其言的跟前,把她顶得立马往后退了半步。
接着,她又做痛心疾首状,拍着大腿嚎叫,“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女儿被你们家害死不说,就连女儿留下给我们的那点钱,也被你们给昧下了,这让我们这老老小小的一家可怎么活啊!”
相其言指出她的三点不对,一是那是一场意外不是谁有意要害谁,二是那些钱可不是小钱,三是他们家老的是真老可小的却已经三十大几了,不过陈母却没给她丁点儿开口的机会,又是一番‘痛彻心扉’的输出。
也是在这密密麻麻如同暴雨点般的骂咧声中,相其言了解到,原来舅舅徐孟冬这两年的生意受疫情影响严重,不仅欠了不少外债,别墅和工厂也都抵押给了银行。
借债给徐孟冬的人,有许多都是熟识,所以在得知了这一家的意外后,并没有选择立马上门要债,而是观望着,见徐家人把后事操办的差不多了才选择过来说这事。
陈家人怎么都没想到,使劲儿解数争取到的钱,眼下却全要用来还债,更甚那工厂也抵押给了银行,等于他们只捞到了两套地理位置并不算优越的房子,升值空间很是有限。
陈家人拒绝,还大闹了一场,债主眼见纠缠不通,直接一纸诉状递到了法院,申请冻结了徐孟春和陈小婉名下的银行账户。
这一举动算是把陈家人逼急了,他们或许是眼界太窄心思也狭隘,又或是想再拙劣的闹腾一番尽力再捞些钱财。总之,他们开始一口咬定这所有一切都是徐家人精心设计的阴谋,他们想要独占所有的财产。
对方居心叵测目的明确,所以不容徐孟夏他们有任何解释,哪怕冻结财产的是法院,是银行,他们也仍振振有词,把徐家人描述成了能够手眼通天买通法院和银行的人。
徐孟夏还有徐孟春、徐孟秋最初知道这件事时,都是难以接受,一方面是心疼弟弟弟妹,想他们竟把这事瞒得这样密,哪怕经济出现了如此大的状况,也还是一直抢着支付王大珍在疗养院的所有费用,并还时不时的给他门买这买那,另一方面,她们则是心疼徐宁,想这孩子不仅失去了父母,眼下连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没法有保证了,她们三家加起来,怕也不能支持徐宁继续原来的生活花销了。
不过,虽是如此,她们却没准备当老赖,以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如果强行留下不属于自己的钱财,是会被反噬的,于是商量了下后,决定找个机会缓和的把这事告诉徐宁。
这倒是个奇怪的悖论,平日里,长辈总是悲观,认为孩子弱不禁风,没有经事扛事的能力,但到了关键时刻,长辈又会变得乐观,觉得孩子一定能承受住,并且还拥有坚强、善良、正义等众多美好的品质,说白了,这是因为他们也在束手无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