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自豪感觉此时的他成了一位哲学家。
手指刷过一条条短视频,他想得是,人类的欢喜并不相通,但假如足够吵闹的话,便也能跟着乐呵忧愁一阵。
而在看到有人在视频里装 bility 的说着‘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时,许自豪也想说抱歉。
抱歉自己还没弄清楚做人是怎么一回事,便先造了个小人出来。
而眼下,他又该如何面对蒋葆儿和她肚里的孩子,以及家里面那凶神恶煞的一对父母,还有就是先前暴怒着将他开除的前老板兼蒋葆儿的父亲蒋乾。
想起蒋乾,许自豪就忍不住的哀声连连。
原本他是非常喜欢那份工作的,汽车品牌有鄙视链,汽修工也有。
他用了好些年,才从修五菱宏光上升到修奔驰,并且老板个性随意且耿直,很少有闹心的事发生。
许自豪本以为自己能在这家 4S 店做很久,不想却遇见了蒋葆儿这个变数。
第一次见蒋葆儿时,她正缠着经理给她朋友打折,经理为难表示要向上请示,蒋葆儿听后立马板脸,下死命令,“不行,我已经向别人打包票了,必须八折。”
当时许自豪还不知道蒋葆儿的身份,忍不住跟一旁的工友小声吐槽,“这人好歪哦,当这店是她家开的啊?”
不想蒋葆儿听力绝佳,闻声立马转过身,双眸灵动,将许自豪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后,用无辜且霸道的语气说:“对啊,这就是我家开的。”
许自豪闻言立马被世界的参差狠狠压制住,但为了面子,愣了半秒,他还是梗直了脖子装腔说:“那也……是……别钱多烧得慌啊。”
他说这话时带着结巴,蒋葆儿听后只觉有趣,她当下没有回话,但在这之后的一周,每天都会开车过来,点名让许自豪替她修车,可从车灯检查到发动机,却是没一样有毛病。
许自豪不满一次又一次的被当猴耍,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作了,他对蒋葆儿说:“不如你先去医院看看脑袋。”
蒋葆儿听后也不恼,空出好几秒后,才缓缓地说:“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先不跟你一般计较。”
许自豪被调戏到,当下涨红了脸,不再吭气,默默绕去了车后,然后故意将沾有机油的手套往脸上抹了抹。
不想,蒋葆儿就跟在身后,看着他刻意将脸抹花,笑意更浓了,又说:“你故意毁容也没有用,我已经见色起意了!”
见色起意的蒋葆儿行动力极强,立马敲定许自豪帮她改装车子,并借机每天前来视察,到了后面,还会等许自豪一起下班,请他吃饭。
对此,旁观的工友无不羡艳,可当事人许自豪却只觉得烦恼。
他想起区歌形容自己的一句话,说他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而眼下,这唯一的优点也开始变缺点了。
面对过分热情的蒋葆儿,许自豪很想叫她去看脑袋的同时再去挂个眼科的号,自己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顶天能做到高级汽修工,同时脑子也是一般,不懂人情世故,看似开朗的个性下其实很顽扭,所以才会因为动不动跟领导处不来而换工作……
可每每话到嘴边,他又忍不住犹豫,开始贪恋起蒋葆儿对他的认可。
他谈过两段恋爱,都不成功,每次分手时,对方都会将原因归咎给他,说他一方面无法在经济上给人安全感,一方面也不够浪漫缺少情绪价值,而眼下,有个人,就是觉得他好,愿意跟他在一起,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哪怕是看中我的脸,也行!许自豪这样想着,终于顺势而为的握住了蒋葆儿的手,并从那天起,开始每天坚持敷面膜,试图将自己的美貌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但凡事物极必反,许自豪面膜敷太多,闷出了一脸痘,与此同时,蒋乾得知女儿跟店里的修理工谈起恋爱后,勃然大怒,当下便将约了许自豪谈话。
赴约前,许自豪无不忐忑,想对方会不会甩出一百万让自己离开蒋葆儿,结果却只猜对了一半。
蒋乾坐在桌对面,人狠话不多,只说了一句话,“离开我女儿,不然老子叫人打断你的腿。”
许自豪当场愣住,想这位爹地怎么不按偶像剧出牌啊,但他并未做过多纠结,当场便点头答应了下来,毕竟他对自己本来就没什么信心。
这回换蒋乾愣住了,他不自觉的摸了摸兜里的银行卡,突然地有些生气,质问:“你有什么资格答应跟我女儿分手?”
许自豪迷茫了,不耻下问:“那我……可以不分手?”
“不可以!”蒋乾厉声干脆说,而后迅速理了理逻辑,却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儿,最后他决定速战速决,再次放狠话,“总之离开我女儿,也离开我的店,不然,老子连胳膊带腿打残你!”
许自豪一下失恋加失业,心里说不清的沉重,但却不觉得太悲伤,他分析这可能是因为打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失恋的准备,而为了快刀斩乱麻,他当晚便灌下了两瓶酒,然后趁着酒劲儿向蒋葆儿提出了分手,再接着为了逃避怪责,他又迅速地将蒋葆儿拉黑。
决定分手和真的分手还是有质的区别,做完这一切后,许自豪只觉得心如刀绞,不过,蒋葆儿并未同意分手,很快便找上了许自豪,甚至不惜追到了相其言的订婚宴上宣告她的决心。
许自豪自知不该再跟蒋葆儿有拉扯,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如此肯定他的存在,他实在是无法拒绝,思前想后,他决定苟住。
他想蒋乾不愿意蒋葆儿跟自己在一起无非是因为他没什么本事,那他就努力做出些什么,他查了资料,又问了一些前辈,想他或许可以考取汽车工程师证书,这个对学历要求不算太高,哪怕是高中毕业,但只要从业的时间够长,也有资格参加考试。
等有了证书,他就不会一辈子只是个汽修工,就能勉强达标了吧?许自豪乐观的想,但人生的点和面永远不在一个频率上,他还没来得及成功,就先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许自豪实在苦恼,到最后,刷短视频已不能够帮他转移注意力,面对他人的喜怒哀乐,他只觉得吵嚷,思来想去后,他决定向一个人求助,想着她或许能给自己一些指引。
*
相其言接到许自豪打来的电话时,正在为工作上的事烦恼。
她感叹,不管是汪振学,还是严亮,真真没一个好东西,可怜她初来乍到又过分纯良,平白陷入了两人的‘角斗’中。
原本相其言以为,和大融的合作算是就此泡汤了,不想上午还怒气满满的汪振学,到了下午,便换了嘴脸,表示说虽然 WE 跟大融上一次的合作不尽如人意,但行业多变化,也不是不可以变通,毕竟天富项目特殊,且非常重要,而基于保险起见,大融确实是非常优质的合作方。
“其实我跟他们的周总也是老相识了,事后我也了解过,主要过失在那个原材料供应商,而不在大融,大融和我们一样,也是受害方,但是呢,当时总部抓品质抓得非常严,我也只能选择一刀切。”
汪振学无不惆怅的回忆完往事后,又做出豁然开朗的模样,称他已向总部请示过,总部在了解了详情后,愿意再次跟大融展开合作。
“毕竟一切还是要以项目为重嘛,你也别再有负担了,我给你背书,你就大胆的去开展工作吧。”
转机来得太快,相其言无不惊喜,但汪振学的附加条件来得更快,接着便又给相其言分配了另一样工作,叫她开始抓团队纪律。
“我承认,严亮是很有能力,但就是太不拘小节了,这不,团队的战斗力凝聚力是越来越不行,前两年还出了些成绩,今年呢,是一个重点项目都没拿下来,所以啊……”
汪振学开始挥斥方遒,让相其言尽快出一份方案,将团队大小工作做到流程化、规范化,方便随时复盘,及时改进,精益求精。
“纪律,最重要的还是纪律,这是一切的根本,这样,你尽快把早十晚六的打卡机制落实下来,免得大家愈发散乱。”
半个多小时后,汪振学终于结束了发言,将相其言短中长期的工作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相其言知道,汪振学这是在借自己的手打压严亮,心里不由感叹他好手腕,以支持为由将她拿捏,让她不得不先听从他的安排,帮他去做那些脏活累活,并且还不能有怨言。
什么为她背书,呸!不过是看到了这背后的利益,相其言腹诽着,面上却只能牵起嘴角笑,说着感谢的话。
“不过,汪总……”相其言话锋微微转,还是想在这中间做些周旋,毕竟通过她的观察,他们组的人虽然不打卡,可工作时间却一点不少,同时效率也是很高。
可汪振学老奸巨猾,不等相其言把话说完,便看着手表站起了身,“哎呀!”他演技颇为浮夸,站起后还顺势拍了拍大腿,道:“瞧我,跟你聊得太尽兴,都忘了等等还要见个重要的客户!”
相其言只得咽下剩余的话,目送汪振学离开,然后悻悻的唤服务员结账。
这龟儿子,怎么尽挑贵的点,相其言调出付费二维码,感觉手指有被刺痛。
而这期间,赵西南阴魂不散,从电话到微信将她轰炸了个遍,说有事要跟她聊,相其言猜想他大概是来幸灾乐祸的,索性不理,结果,阴差阳错,接通了更不该接的电话。
*
许自豪在那边洋洋洒洒半个小时,终于将烦恼吐尽。
相其言在这边一字一句的听完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跟被机关枪扫射了一般。
而面对许自豪最后那句无不委屈无助的,“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相其言心里开始悲号,想问苍天,她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同时担负徐宁跟许自豪两个人的人生难题。
“你……”相其言实在是有些累了,她换了一只手机拿手机,尾音拉了好长,却是无言。
她是长许自豪几岁,可她的感情生活也不很顺利,哪怕差点就和于智昂一脚踏进婚姻里,她也没想过生孩子这件事。
他们这代不都这样,自己的生命已经够沉重了,还哪里有勇气去幻想承担另一个生命。
许自豪有些着急,又有些心虚,问:“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大渣男。”
“没有没有。”相其言赶忙否认,这时代,女人和男人都太容易被贴上荡妇和渣男的标签,她不想轻易下断论,更甚当她得知许自豪上次问她借钱是为了给蒋葆儿买一份像样的分手礼物,就更不认心斥责他为渣男了。
“哎!”许自豪叹气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倾诉,说:“我不是不想负责任,甚至我很想当老汉的,真的!”
是嘛?相其言没想到许自豪才二十六七岁,便有了这样的渴求。
“特别是每次我跟我妈老汉闹得时候,我都想,等有一天,我做了老汉,我肯定不像他们一样,不愿意听娃儿是啷个想的,也不愿意相信娃儿,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又开始害怕,怕我比他们还不如,毕竟他们还有份稳定的工作做到现在,也买了房子,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许自豪的倾诉充满不确定,每每说完一段话,都要询问相其言,生怕她有厌烦。
相其言原本是有些不耐烦,可许自豪太过真挚和笨拙,同时还带出了一个她未曾了解过的他,她开始有些羞赧,不再想要打断他。
这些年她跟许自豪的接触少之又少,每每回来,面对的都是过分热情也过分暴躁的他。
他总是围在她身边,一声又一声的姐叫她,跟别的亲戚相处时,也都是明朗。暴躁的一面,则体现在面对徐孟秋和许大强,还有就是工作的态度上,他总是动不动便跳起来跟他们争吵,听说跟领导也是如此,很不懂变通,所以每份工作都做不长。
基于这些点面,相其言想当然的以为,许自豪是一个机灵嘴甜,但脾气和耐性都不太好,也不太能吃苦受委屈的年轻人。
不想真实的许自豪,一点儿不机灵,因为不满领导拿次货冒充原厂货,经常站出来冒头所以才被排挤乃至失业,他也并非不能吃苦,只是因为自卑于自己的学历,又缺少肯定,所以才踟蹰在原地。
而关于那些坏脾气,相其言回想自己面对徐孟夏时的剑拔弩张,不由地苦笑,想谁都明白该把温柔的一面留给最亲近的人,而不是整日对着外面的人笑,可奈何有些负面的情绪和情感恰巧都是由家人点燃的。
“姐,我真的怕,怕自己没得能力给孩子好的生活,也做不好一个爸爸。”
许自豪将最大的顾虑翻来覆去又说了一遍,相其言突然不想再袖手旁观了,她顺着他的话反问:“所以你认为,只有挣到足够多的钱,才能做一个好爸爸?”
“那倒也不是,可现在网上不好多人说,如果没办法给孩子创造好的生活,那不如……不生。”
“那是他们!”相其言音调忍不住微微上扬,义正辞严,“生或不生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意愿,你既然愿意要一个小孩,那就别急着抹杀自己的权利。是,现在生养小孩是很难,物质精神都不可获取,可你不会一直只是这样的。另外,你也别先妄自菲薄,认为自己给不了孩子最好的,好或不好,其实很主观,你得等孩子生下来,跟他一起慢慢去探索,摒弃掉你以为的,给他真正需要的。”
许自豪没回应。
相其言又微微缓和了下语气,也不想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劝人生孩子和劝人别生孩子,都很容易站着说话腰不疼。
“总之你再好好想想吧,生养孩子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钱也确实能够帮助解决很多问题,可若把一切都交给物质做决定,那人生怕也没什么意义了。”